母親這個性格确實在那個逼仄的小鎮呆不下。
她這性格,放在大戶人家,那叫生性灑脫,放在普通人家,那叫不靠譜。
可就是這麼個不靠譜的母親,救贖了我。
那年我大四,懷孕了。
我當然知道孩子爹是誰,那時我才一個男朋友,不像後來。
我想生下來,畢業就結婚,擁有一個幸福、完整、正常的家,關鍵是正常。
可孩子還沒生,才剛3個月,就抓到男朋友出軌了,他猛追一個富家女,在賓館裡捉奸在床。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男女世界裡的惡。
原來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爸一樣專一。
好消息是,由于太生氣,孩子突然沒了胎心。
壞消息是,我還是要上産床,做清宮手術。
陪我做手術的人是母親,怎麼敢讓有些老古闆的父親知道。
她坐飛機趕過來,打電話給李叔求幫忙,定最好的婦産醫院的專家醫生,從頭到尾沒有罵過我一句。
她應該像電視劇裡一樣,甩我一個大耳刮子,戳着我的太陽穴,罵我:“你個不要臉的賤貨!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她不但沒有,反倒說。
“你這男友的小蝌蚪質量不行啊。當初我懷你,又是參加運動會跳高,又是和你爸幽會,還因為偷摘果子,被看門狗追了十裡地,不小心摔了個狗吃屎,你都在我肚子裡好好的。”
媽,知道你生猛,但這麼生猛有點過了吧。
閃亮的手術燈,冰冷的金屬手術器械,忙碌的白大褂醫生,我岔開雙腿,咬着牙,像一塊沒有感情的肉,被鉗夾進進出出,用電動機械吸出一坨坨血肉。
從手術台上下來時,整個人都是在抖的。
我躺在床上,手上挂着點滴,問床邊剝橘子的她。
“媽,我的肚子裡死過人了,是不是再也懷不了孕了?再也嫁不掉了?人生要完蛋了?”
她笑笑,給我塞了個橘子,水很多,但我滿嘴的苦,嘗不出甜。
“你媽媽我呢,已經活了44年了,很多時候都覺得天要塌了,可睡一覺,天又好好的。
讀書的時候,我丢了3塊錢,那可是一個星期的飯錢,我覺得天要塌了,你外婆要打死我了。我隻好喝了一個星期的涼水,各種蹭同學蹭老師,竟然熬過來了。
後來遇見你爸,還沒結婚就有了你,我也覺得天要塌了,沒想到我還沒告訴你爸,他竟然自發地上我家幹活去了,去丈母娘面前刷存在感了。
又後來,我們離婚了,我一個人來H市,剛出火車站錢就被偷了,人生地不熟住哪裡都不曉得,天好像又要塌了,我就賴在派出所裡,晚上睡那兒,白天出去找工作,也在那兒遇見了你李叔叔。
好孩子,人生的容錯率大得很,你現在看起來過不去的坎、要塌了的天,其實都隻是生命中不值一提的小過往。”
我感激地點點頭,淚水不自主地湧了出來,順着眼角濕透了枕頭。
“媽,有幾個事情我必須要和你說一下。”
“什麼事情呀?”她溫柔地又喂了我幾口橘子,這一次我嘗出來了,很甜。
“媽,我教資的筆試又挂了。”
“……”
“駕照的科目二也挂了。”
“……”
“四級也沒過,這個影響畢業。”
“……”
“這些都要補考費,媽,給我點錢。”
她一把奪過我嘴裡啃了一半的橘子,怒吼。
“徐眉眉!!你這也沒過!那也挂了!整天就知道談戀愛!挑男人的眼光還差!你再挂科!你的人生就完蛋了!!!”
嗚嗚嗚,媽,你剛剛不是這麼說的呀?
說好的人生的容錯率大得很呢?
怎麼就又人生完蛋了?
大學畢業後,我沒有聽她的話去考研,而是直接參加工作了,她也開始給我塞相親對象。
按她的說法是,先成家後立業,抓到好的夫家能更好地立業,而23歲的女人是全年齡段男人心目中的上等好菜,要充分利用好青春貌美。
也因為相親,我才陰差陽錯遇見霸總,成了他的替身金絲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