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下滾了兩級台階,見林震嶽的黑影似乎要站起來,腳踝被一隻鐵手鉗住!
他抓起行李箱費力地砸向林震嶽的手臂,一下,兩下……
砸了好幾下林震嶽才放開手,卻已站起身來,如大山壓頂的陰影。
黑暗中,他仿佛能看見林震嶽血紅的眼眸,黑影朝他撲來,眼看要掐住他的脖子——
林遇安好不容易躲開拳風,掄起行李箱向下方揮擊!
“咔嚓”一聲,林震嶽膝蓋劇痛,猛然跌倒在地,臉差點摔在台階上,他暴怒,“你他媽瘋了,反了天了?!你……”
林遇安摸索到林震嶽,在他渾身上下又踹又砸,用了渾身的力氣,一刻也不敢停下。
碰,碰,碰,起初還有怒吼和慘叫,漸漸的樓梯間裡隻剩下林震嶽微弱的痛呼和喘.息聲。
林遇安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含着血光的水色。
“你不是我爸,”他嗓音冷冽,帶着細微顫抖,“祝你早點死。”
“我操你媽!你……給我回來,臭小子——”
林遇安緩緩向後退,在不斷的痛苦呻.吟和咒罵中,轉身一瘸一拐地下樓,頭也不回地沒入了黑暗。
耳邊的聲音終于響起,似乎頗為滿意:百分之百。
漆黑夜空下,昏黃顫抖的路燈照出小巷中的青苔。
“崔哥,你和小露姐在家嗎?出國了,在直播?哦,沒事。”
街上已經沒什麼人,林遇安氣場不複之前的冷厲,如果隻看他現在的樣子,會覺得他是乖巧柔弱的小白兔。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想起剛才的驚心動魄,不覺有些無奈。
他好像有另一個意識。
大概是從小學母親去世開始,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裡漸漸分化出兩個靈魂。
一個屬于他的意識,膽怯弱小羞赧,但有時候會有另一個聲音對他說話,還會讓他的身體做出難以控制的舉動,尤其是在情緒上頭時。
今天那個意識還在玩什麼進度條報播,是個新的幺蛾子形式,讓他此時想起來感到很是無語。
大腦中一片沉寂,副意識又不響了。
手機振動,是銀行來的短信。
【尊敬的持卡人,今天是您的生日……】
林遇安不覺怔了怔。
他十八歲了。
生日快樂啊林遇安,沒有家了,雖然早就沒了……也還是得好好活下去啊。
他滿嘴血腥味,到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想買瓶水,卻看見保鮮櫃裡精緻潤澤的巧克力小蛋糕。
這麼一小個,十五塊八,但看起來真的很甜,很好吃。
他把手伸過去,碰到了冰涼的塑料外殼,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空着手出便利店時,他想着酸梅止渴,餘光不由得又瞄了那塊小蛋糕一眼。
還是忍忍吧……
本來還有幾天,他就要去大學報道了。
他考上的是頂尖大學T大的動畫與遊戲藝術實驗班。一個林震嶽說他這種底層人不配學,純屬浪費錢,以後會出來要飯的專業。
但他的選擇并不盲目。
實驗班是一位在國外動畫、遊戲、電影、數字媒體藝術等多方面全面開花,獲過好幾個國際頂級大獎的國人開辦的。
辦學目标,旨在對标甚至超越國外超一流藝術院校的教育,請的老師也不乏歸國的知名動畫人、遊戲人、藝術家等。
這個班的學生,厲害的能畢業即大項目制作人、導演、視覺指導,不濟的也會受到業界的高薪争搶,據說拿到七位數年薪不在話下。
實驗班極其難進,要麼是高中期間就獲得了國際知名藝術大賽銀獎以上,要麼除了藝考統考、T大校考、高考,還要遞交動畫短片或遊戲demo、劇本、繪畫或雕塑等各方面的多份個人作品,再進行限期命題創作測試,以及兩輪面試。
在國内的環境下,很少有能達到入學要求的學生。但由于媒體報道,實驗班今年的報考量達到了驚人的6000多人,錄取名額卻仍然隻有15人,對此創始人在被采訪是很不耐煩地表示:我隻要潛力最頂尖的人,難道頂尖的意思是很多嗎?
林遇安高二才因為回國辦事的裴姨知道了這個專業的存在,距離他經曆重重入學測試的時間,隻有一年。
而最後他進入實驗班的成績,是專業和文化課雙雙第一名。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些後悔從家裡跑出來。
林震嶽本來應該是打算給他交學費的,隻是今天喝了酒在發瘋。
也許自己忍一忍拳腳,忍一忍羞辱,最多真的像林震嶽說的一樣,像狗一樣跪着求他……也還是能拿到學費的。
林遇安倏然站了起來,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兩步。
可他馬上又想起自己拿着行李箱給林震嶽的那好幾下子。
絕望慢慢滲入他的骨髓中,事已至此,就算自己一頭磕死在林震嶽面前,對方也不可能出一分錢。
總不可能說打你的不是我,是我的另一個人格吧。
現在他身上隻有幾百塊錢,而離交學費的時間隻有三天,第一年的學費是……兩萬多。
他打工賺過一些錢,前一陣子全部打給了一直資助他的裴姨,裴姨腦瘤複發要在國外做手術,連國内的房子都賣了。
林遇安忽然想起有助學貸款這回事,忙興沖沖地查了,卻發現助學貸款要認定貧困家庭,必須聯系家人……
這條路也堵死了。
他無望地劃過手機上自己銀行卡的出入賬,身子漸漸随着夜色變冷,指尖忽然一頓。
轉賬-李绯露,+1888。*
這是之前小露姐直播,非要給他套那條黑蕾絲裙子化妝出鏡後,給他的打賞分紅。
那天屏幕上不斷炸出絢爛的禮物動效。還有小露姐興奮的,“突然炸了,全是給你的禮物!”
沒記錯的話,他那天隻出鏡了十幾分鐘。
林遇安怔了片刻,望向箱子裡露出一個角的裙子。
要不然……
不,這是投機,不靠譜,而且他最不擅長的就是說話,更是沒有絲毫表演才能,現在又沒有小露姐的流量,不可能有人看。
他目光又回到那串數字上。
可是……
半小時後,酒店地下室逼仄的房間,被報紙封住的玻璃窗上,映出穿着黑色玫瑰蕾絲連衣裙的纖瘦身影。
清澈如玻璃珠般的眼眸,粉底疊過巴掌印,像是玫瑰花般的面頰,天鵝般修長的脖頸,精巧的微微泛光的鎖骨,盈盈一握的細腰,雪白的腿露出來細細一條,跟裙子完全沒有違和感,隻有融合着妖異、憂郁和聖潔的極緻美麗。
仿佛最昂貴的BJD娃娃。
林遇安将被摔斷的口紅按回去,點在嘴唇上,唇瓣有如綻放的櫻花。
他指尖微顫,點開了直播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