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友好的共識,更像是獵人與獵物之間,确認了彼此身份後,即将展開博弈的默契開場。
而那男人正是在這時站起了身,轉了轉自己的手腕,往綠川悠這邊走來。他臉上那抹饒有興味的笑容也随着腳步的前移而逐漸擴大,嘴角咧開的弧度甚至帶上了一絲志在必得的味道。
牢房内還有其他幾個囚犯,但他們都對此情此景竟毫無反應,最多懶洋洋地瞥上一眼,仿佛對這種新老囚犯之間即将爆發的“歡迎儀式”早已司空見慣。
“果然……”
綠川悠暗自低語,深吸一口氣,原本藏在背後的雙手握成拳,蓄力完成——
突然上前一步,朝着那男人的臉便揮去一拳!
“……不是,你打我幹什麼?!”
*
神田誠覺得自己實在是倒黴到了一定地步。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那個黑色組織手裡拿到了最新型毒品的獨家貨源渠道,自己的毒品交易做得好好的,結果卻突然被一群警察盯上了。毒品線被盯上了便算了,竟還被那群警察在酒吧旁的小樹林裡挖出了屍體。
明明已經打點過一輪了,卻偏偏還是出現了幾個非要緊咬着他的瘋狗。這些超出了他原本預料的事實,也讓他對自己當時為了震懾幾個手下,而把那些被找出來的警方線人的屍體埋在小樹林的行為有了幾分後悔。
一般而言,線人,或者說是灰人,他們不像真正的卧底那樣有着相對嚴密的保護,檔案上也很可能不存在他們的名字,死上幾個便不像真正的卧底那樣挑動警方高層的神經……誰知這次偏偏遇上了那幾個死心眼?
特别是那個叫做協田影狩的,簡直跟他的好友吉澤昌平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聽說那個吉澤昌平早年間還因為想查一個案子,鬧出了不小的事情,最後被降職、處分,還險些背上了些罪名,不但差點連警察都當不成,還差點把自己都坑進了局子裡呢。
總之,這次被那幾條瘋狗咬住,還好他反應得快,趕緊雇了個未成年人去縱火、銷毀證據,然後把一些已經被警方掌握的、相對較輕的犯罪事實一股腦推到了那個拿錢辦事的小鬼頭上,才堪堪逃過一劫。反正未成年人,又是初犯,判不了多重,自己給的安家費足夠豐厚,也算對得起他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因為那次為了掩護小弟撤退、情急之下的襲警行為被協田影狩抓住了把柄,給弄了進來。
如果說以上已經足夠倒黴了的話,那麼最離奇、最倒黴的,大概就是進了局子以後,遇上的那個神經病少年——
不是,他有病吧?
看在對方還是未成年人、他作為老大哥應該好好關懷未成年的份上,他不就朝對方笑了一下嗎?
事情究竟是怎麼在不到十秒鐘的時間裡,就急轉直下,演變成一場他.媽的拳腳相加的?!
一下子還沒法反應過來,幸虧多年在黑色地帶摸爬滾打鍛煉出的本能救了他。幾乎全靠着肌肉記憶,神田誠猛地擡起左臂,這才勉強用手肘擋住綠川悠揮過來的拳頭。
“你有病啊!”顧不上一直以來堅持維持的儒雅、圓滑的形象,神田誠爆了句粗口,也一下揮拳往前砸去。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旁邊還有不少人試圖上來拉架,或者幫助神田誠,綠川悠對他們則是一視同仁地一頓猛錘。
這便升級成了一場混戰。
……
三天後。
“下次給我注意點!”負責将綠川悠、神田誠和其他一大批參與混戰的人帶出禁閉室的警員威嚴說道。
“特别是你,”警員轉過來面向白發少年,“本來就幾個月的功夫,你給自己添什麼麻煩?”
白發少年則撓撓頭:“我那不是看了部電影嘛……”
“……什麼電影?”
“《監獄風雲》!”綠川悠擡高聲音回答,可細聽之下,又頗有幾分遺憾的味道,“我還以為進了局子以後就要先打一架,規定誰是老大呢!”
“不是你……”警員實在無奈,“你安分點。”
就是說啊,現在的年輕人腦子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
東京警視廳警察學校的飯堂中。
諸伏景光、降谷零、松田陣平、萩原研二和伊達航依舊如往日一般,找到一張空桌,五個人圍坐到一起來吃飯。
但與如今與往日不同的是,他們不再有說有笑,隻是沉默地扒着飯,各自吃着自己餐盤裡的食物。
如果是往常,他們既然這樣坐在一起吃飯,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交流:或是讨論當日上課的内容,又或是一起吐槽鬼佬為了整治他們想出的新招。
而現在,他們卻隻能維持這片沉默。
又或許是——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降谷零必須承認,嚴格來說,他們和那個奇怪的、病弱(?)的白發少年的關系,好像從來都算不上是交心。他們沒有在白發少年面前真正的剖析過自己的過往,白發少年也從未在他們面前提及自己的秘密。
那次偶然與他見面,白發少年奇怪的行為舉止、身上奇怪的味道,背後是否藏着怎樣的真相,他們至今一無所知。
可是……
就是在乎。
這實在很難解釋,可冥冥之中好像就有那樣一條紐帶,把他們六個人聯系在了一起。
他們隐隐約約感覺到過,綠川悠有時候似乎真的在刻意避開他們五人。有時候與他們五個人站在一起,也有一種莫名的割裂,仿佛就像是一個——
憑空而生的第六人。
但哪怕如此,他們也就是這樣真切地在乎着這個人。
就像是跨越了時間和世界,對一個熟悉的靈魂的牽引。
而他的死訊,也實在太過突然。
明明就在前不久,一切都還好好的,怎麼一次休假回來,景光也剛準備把那張合照分發到六個人手中,便突然被告知:“綠川悠”被公安借去做了一個緊急任務,然後在任務裡光榮殉職。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真的。
真的……
太突然了。
相比于哀傷或悲痛,第一時間湧起來的情緒或許是震驚和恍惚。
然後才後知後覺,被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傷和無力感如同潮水般淹沒。胸腔悶得發痛,一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近乎恐慌的茫然席卷而來。
“綠川悠……”
一下子沒注意,金發青年情不自禁地默念出了綠川悠的名字。直到半晌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口,但話已出口,再怎樣都于事無補。
降谷零隻能有些擔心地看向自己的幼馴染——在最開始知道綠川悠的死訊時,諸伏景光的反應是最大的。
在這幾天,諸伏景光的狀态實在很不好。他沒有十分外露的崩潰,也沒有突然爆發的憤怒,他隻是安靜着、沉默着。
這甚至讓降谷零想起最開始認識諸伏景光時對方的模樣。
那時的諸伏景光還患有失語症,沒有辦法把話說出口;而現在的他,盡管顯然不會到達患上失語症的地步,但也絕非是一個正常的平靜的狀态。
“hiro……”降谷零輕聲喊道。
然而諸伏景光卻罕見地沒有回答自家幼馴染的話。他隻是拉開椅子站起來,把餐盤拿去了飯堂的回收點,随即便轉身,往其中一個門口處走去。
降谷零清楚地看到,那個方向——
正是教官辦公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