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伏誅,誰都沒能阻止我的腳步。紀英也因朝堂诳語被我勒令歇朝三月。朝野上下戰戰兢兢,都不再敢提孩子與田家的事。
我将胡姬秘密送出未央宮,送到了雍丘去,一來雍丘養人,二來我能夠監視。我因為同為母親的心軟而寬恕了她,但我不能因此放縱了她腹中的孩子。隻要他們聽話,這一輩子好好活不成問題。
孩子已經四個月了,我與陳蘊翻遍了古籍,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姜兆華,意為大齊的億萬光華。害喜也不似前幾個那般嚴重,我最愛的肉竟然能夠吃下了。隻是都說婦人在孕中口味詭異,沒想到我也不能幸免,喜吃野菜野花,還愛聞新翻的泥土。宋君若知道後,每日值守結束,就去上林苑替我采摘一些野菜,挖一些泥土。野菜讓廚房做成羹湯,泥土則是給我用來種花,好讓我嘴饞時就薅一把,吃上一口。
徙民之事也大緻敲定,就定了丹陽,從江北最荒蕪貧窮的七郡遷過去三千流民開墾山川河田。
糧種、田地、農具都已着丹陽準備,如今最頭疼的還是監督此事的人選與世家貴族的虎視眈眈。
占據良田的是他們,不願開墾的也是他們。如今朝廷出錢出力去江南開荒,他們見着有利可圖,一個個就聞着味上趕着來占便宜。如今礙于我的威嚴不敢明目張膽,但等人到了丹陽,天高皇帝遠,我根本管不了他們。
得想個法子治一治他們。
馮曦是個腦子活絡不怕得罪人的,她獻計雖不厚道,但卻管用非常。
她說大多世家貴族不敢直接去收購土地,是怕彼此産生争執有人會直接告到我地方來,這樣大家都得不償失。但是他們其中有人願意铤而走險,從徙民開始便混入其中,從一開始就分一杯羹。我免了徙民三年的田租,可三年後他們當中若是還有人還是交不上田租,那這些田就會被一早混入隊伍的世家貴族買走,那百姓們的心血又要白費了。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一開始把這些投機取巧之人逼走。讓徙民們從最難開墾,瘴氣最多,最陡峭的山嶺開始,一點點往山下挖。受過饑荒逃難的人根本不怕吃這點苦,隻有從來都吃好喝好的人才會覺得這不是人過的日子然後逃掉。這樣根本不需要半年,不出三個月,該跑的全部跑了,留下來的就是真正需要土地的人。
我笑着說這個方法好,就是太缺德,有些殃及池魚了。
馮曦說:“并非殃及池魚,比起吃樹皮吃泥土,有土地有盼頭的日子對那些流民來說,并不算什麼苦難。”
我點了點地上的地圖,将丹陽四周的諸侯國指給他們看:“丹陽周圍有三個諸侯國,都是太爺時期削爵的諸侯,成不了什麼氣候,但難保他們不會從中牟利。我打算在丹陽曲水河興修大壩,截取下遊諸侯農耕水源,除控制廣陵、會稽、吳縣外,還可遏制江東水患,調節丹陽農業用水,壯大其根基與勢力。日後便可與那些諸侯國平分秋色。我也不必再擔心江南各諸侯的勢力了。等到日子長了,諸侯子孫越來越多,但是可以分封的田地越來越少,我們又掌握着他們的水源、經濟、糧産,到時候拿掉他們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水庫并不好建,取材不難,找工不難,選址、勘測、設計大齊都有能人,我彤管閣也有不少好手,但是這最最難的,和徙民一樣——那就是找誰負責和監督。
這都是需要舉國之力去完成的事情,徙民不當,途中若是有人死亡或被人挑唆起義,那又是我政事敗績一筆;修壩不當,潰堤或是有人貪污腐敗勞民傷财,那我又要花上上倍的精力去擺平與處理。何況朝野上下,虎視眈眈期望我失敗的大有人在。
我能找誰呢?我應該找誰呢?
劉勉居于治粟内史之位不得離開,宋君若守衛禁廷更是需要寸步不。隻有……隻有他們。
我選擇了裴仲琊、鄭遼、王铮意與馮曦。
我不得不承認我利用了裴仲琊,我對他說出如此狠絕的話,我讓他效忠自己的家族,但是我知道他根本不會這麼做。他隻會做自己想做的和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他必須離開,為了我腹中的胎兒,更為了我的江山社稷。
他裴家的身份、才智和心甘情願都是此事的絕佳人選,更不要說剩下三人對我的忠誠以及他們的智謀。
裴開項贊同我的決議,卻不贊同我的人選,他又點選了幾人加入隊伍裡。我笑着接受。
田家死有餘辜,但我也必須給裴開項一點甜頭,安撫他,讓他能夠繼續與我相安無事。讓我安安穩穩地把他的孫子生下來,然後再繼續跟他作對。
夏末之時,我于宮城牆上目送四人遠去,馮曦興高采烈地回頭向我招手,用嘴型說着“必定完成使命”。王铮意與鄭遼笑看着她,騎着馬與她并肩。隻有裴仲琊,隻有他,沒有看我,沒有回頭,鑒别時也沒有對我說一句話。我隻得望着他蕭條瘦削的背影轉身離去。
或許我們的話早就說完了,再說下去,也隻能是互相傷害的刀子。
遠行的隊伍漸漸消失在橫門大街,我與群臣啟程返回未央宮,但見一監視麟趾殿的彤管使悄悄走來,于我耳邊輕聲道——
“殿下,皇後娘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