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若沒有再說話,隻是撫上我的肚子,将我貼得更近些。耳邊是他熱熱的呼吸:“這個孩子是裴仲琊的吧?”
我一個激靈瞬間清醒,卻仍舊維持着原樣沒有出聲。
宋君若繼續說着:“我想通姐姐,這麼長的時間沒來見你,我想過忘記你,忘記我們之間那些越界的行為,但是我發現我根本忘不了,我還是無法把你當做純粹的姐姐。所以……我決定放過自己。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無論以什麼樣的形式和身份,你的弟弟,你的将軍,你孩子的舅舅都可以。我什麼都不在乎,我隻要你。所以我求求你,隻要你不推開我,我就永遠陪着你。”
雷雨過後的夏夜偶有幾聲蟬鳴蛙叫,紗簾被風吹得微瀾波動。我眨幹眼中的淚水,轉過身去擁住宋君若。他的身體好溫暖,好像能把我融化。
“睡吧。”我說道,“不趕你走了。”
懷抱變得更緊了,宋君若的腦袋埋在我的頸窩裡,像隻受傷的小狗。他甕聲甕氣,仿佛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嗯……”
第二日早朝,果然不出我所料,以太子太保紀英為首的一派人馬紛紛面刺我刑罰過重,濫用職權,殺夫滅門,為妻為女,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理當退位還政,由姜旻這個皇帝來發落我。
我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都覺得大齊的朝廷要完了。但是轉念一想,我大齊蒸蒸日上,要完的還是這幫老古董。
以及姜旻這個小流氓。
還沒等我開口,底下的人就和紀英吵了起來。
“紀太保此言差矣,田議雖為驸馬但終歸是大齊的臣子,公主雖嫁于田家,但仍舊是我朝皇室,是當今卿主。田議以下犯上,乃至弑君,該殺!田家多年來更是罔顧朝綱,田诠私通貪污,田議犯上作亂,早就該連坐,殿下念着驸馬情誼才網開一面。田家非但不領情還變本加厲。殿下已是仁至義盡,何來不仁不義之說!”
“你這個奸臣佞臣!我今日就算是血濺當庭我也要拼死直谏!牝雞司晨,禍國殃民!此前陛下聖體不安,殿下才代為執政,如今陛下已然成家立業,殿下應該效仿周公還政于君才是真正應該做的!
“然而殿下非但把持朝政不還,還罔顧婦道,殺夫連坐,毫無人倫之情。試問殿下日後腹中胎兒出生,該如何同您的孩子解釋父親何在?您又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釋何為人倫親情啊?”
我瞥向紀英,他已經老了。在我長大後,父親便将我與姜旻的教學區分開來,他繼續學習他的經史子集,而我該去學一學三從四德,女戒女德了。我的課我從來不聽,甚至還會偷溜去聽紀英給姜旻講課。那時的他頭發仍是黑色,沒過幾年,竟是滿頭白發了。
紀英學識高但為人迂腐,父親選他做姜旻的老師,難怪教出個冥頑不靈的草包。
我看着他笑了笑:“紀太保的意思難道是要本宮毫不還手,任人打殺嗎?等到禁軍和彤管使沖進來,你們這個大臣更願意看見的是本宮的屍體而非田議的,是嗎?”
紀英臉色變了變,我沒給他反駁的機會:“紀太保也是看着本宮與陛下長大的,聖人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作為陛下的老師便如同本宮的老師,老師……是更祈願本宮去死嗎?本宮上朝日日垂簾,所以你們看不清本宮的面容,本宮也不願衆卿擔憂,在衆卿面前難堪。但本宮如今臉上,脖子上,身上全是傷痕,本宮乃大齊雍丘長公主是陛下的胞姐,侮辱本宮便是侮辱大齊、侮辱殿下。皇家威嚴高于一切,即便是這樣,紀太保還覺得本宮殺了田議是錯的?連坐田家是錯的?!
“再說這人倫親情。試問紀太保若是您的女兒身懷有孕卻還要被您的女婿毆打,您還會讓您女兒忍耐還是和離?在座的諸位愛卿,你們想想若是你們,可會讓女兒仍舊待在婆家受盡折磨?”我定定地瞧着堂下站着的紀英,“不過……或許像紀太保這般循規蹈矩之人,頂多将女兒接過來住幾天,日後還是會送回去的吧?”
“既已出嫁,便是夫家之人,有何矛盾必是以夫家為尊。而殿下自成親後便久居未央宮,不事姑舅夫君已是過錯,在宮中幽禁陛下、擅權專橫更是大忌。臣以死相谏,懇請殿下退位請君,置善乾坤,還政清明。”
“幽禁陛下?”宋君若笑出聲,“紀太保說的這是什麼話?卿主是臨危受命的長公主,挽救大齊于水火。陛下不願出兵讨伐五王,是殿下力挽狂瀾統轄各方勢力擊退阿勒奴與五王。何況陛下幽居麟趾殿,是因為聖體欠佳,裴相亦可作證。樁樁件件都是為國為民,殿下夙興夜寐,我們歃血戮敵,怎麼到了紀太保的嘴裡就是禍國殃民了呢?
“殿下乃天龍之女,是大齊長公主,承先祖王霸之氣,豈可用俗世女流道德衡量約束之。紀太保自己年紀大了墨守成規,就不要将這些規矩強加到殿下頭上。”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小時候父親每每下朝都是眉頭緊鎖,因為上朝除了議事以外隻有無盡的争吵。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早上吵下來,腦子都要崩開了。
“老祖宗的規矩千百年來如此,君為臣綱,夫為妻綱,比之陛下,殿下乃臣子,比之田家,殿下乃妻子,如何能越俎代庖,專權恣肆至此!若是百姓群臣效仿,殿下又該當如何?若您腹中孩兒得知自己母親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父族,那又該如何!”
紀英是打算與我硬剛到底了。我望了一眼裴開項,嗤笑道:“一個竊國弄權、私通貪污的家族,一個後宅□□,成事不足的父親,有什麼好認的?田議毆打本宮之時可曾想過我腹中孩兒也是他的孩子?他未曾想過,那本宮也不必去想。”
小腹微微隆起,我摸着這個已在我身體裡存在三月有餘的孩子,掀開簾子,叫她與我一同走到衆人面前:“這不是田家的孩子,也不永遠不會姓田,入田家祖墳。她是我們姜氏的皇家血脈,是我的孩子,不屬于任何人,隻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