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春光爛漫,喜鵲在屋檐下叽叽喳喳,時而望着藍天時而瞧瞧屋檐下的我們。
“南方就那麼好。那麼讓你流連忘返……”我強忍鼻尖酸意,質問。
“我……”裴仲琊要開口,瞥了一眼旁邊的萱萱。萱萱心領神會,立即将所有人都帶了下去。
屋内隻有我們二人,他想伸手,我卻躲開。
“泱泱……”
“别叫我。”我将頭扭到一邊,“我們很親近嗎?這樣叫我?”
“我錯了。”
“你沒錯,你哪裡有錯?你在江東江南待了這麼久,還不是為了幫我找抑制土地兼并的辦法,為了江山社稷與大齊百姓,你能有什麼錯?”我道,“連我都得感謝你,你有什麼好道歉的?”
他沒有說話,隻是走到我身邊想要将我攬住。我拍開他的手,他又黏上來,輕輕地從後圈住我,将腦袋擱在我的肩膀上。耳畔傳來深呼吸,他再一次用力地将我抱住,一雙大手把我的手掌握在手心裡,在脖子上落下一串細密急切卻不帶任何情欲的吻。
他溫暖的身軀熨帖着我的脊背,耳垂又濕又癢,我不禁縮了縮脖子。他卻不允許,蠻橫地用下巴擠開肩頸,再一次将懷抱縮緊禁锢。
“别躲……求求你……”他口中的熱氣拂在我的耳邊,“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眼淚上湧,我甚至來不及控制就已經奪眶而出,濕透了面頰。
我張了張嘴巴,想再次對他說出那些惡毒的話語,那些我本該說出口的話語。可裴仲琊——這個我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我身後,過去的幾個月裡他死裡逃生、跋山涉水才回到我身邊,我難道還要違心地對他說出那樣的話嗎?我真的說得出口嗎?
曾經的我說出那樣的話,無非就是不相信他愛我,無非就是覺得曾經的甜言蜜語都是謊言都是欺騙,而今難道我還覺得那些話是假的,是他哄騙我的糖衣炮彈嗎?可能現在的裴開項都會覺得自己的兒子瘋了,我難道還要再繼續推開他,傷害他嗎?
刻薄的話語無聲地咽回肚子裡,我側頭蹭了蹭他低垂的腦袋,眼淚沾濕了他的鬓角。他驚訝地擡頭看我:“你哭了?”
我沒有說話,望着這張日思夜想的面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熟悉而又溫暖的懷抱,比情人的一切話語都要真摯熱烈,他跳動的心髒敲擊在我胸膛上,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他還活着,活着回到了我的身邊。
沒有比這更重要更令人心安的事情了。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裴仲琊吻去我的眼淚:“對不起。”
“你甚至連一封信都不願意寄給我。”眼淚落在他的肩膀上,洇濕了他的衣裳,“你都不知道我掉了多少頭發。我每天早上起來都不願意梳頭,一梳就是一把……我也不願意看到江東來信,就怕是不好的消息。我甯願他們永遠不告訴我你的消息,這樣我就能一直當做你在齊國的某個角落,隻是我不知道而已。”
裴仲琊的懷抱從來沒有這樣令人燥熱窒息過,我難耐地掙紮了一下,卻被他抱得更緊。他不住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音訊全無,不應該讓你這麼擔心,對不起……我當時被刺客追殺,腹部重了一箭滾落懸崖,若不是斷崖上的樹替我擋了一下,我真的……真的就回不來了。
“冰涼的河水穿過我的身子,我當時就想……就算是死,我也是完成了自己該做的事。五王聯盟被瓦解,諸侯私吞田租的證據也留了下來,一切都是最好的結果,我替你掃清了障礙,我兌現了自己的諾言。隻是……隻是不知道,你會不會記得我的好,我就這樣死在了無人知曉的山谷河流裡,數年之後,你還會不會記得我,記得我為你做過的一切……
“泱泱,我本來以為我是無私的,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而不求回報。但那時我才發現,我根本不想讓你忘記我,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記得我,讓你從今往後在愛上别人時都會對我心存愧疚懷念,都會想到我們的曾經和我的死亡。這樣一想,或許我消失在那山谷裡,也算是一種好事……
“你會記得我,世人會記得我,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裴家也不會被徹底冠上權臣竊國的罪名。”
他到現在還在想着裴家!還在想着這個把我們逼成現狀的罪魁禍首!我用拳頭狠狠地砸他的脊背,口中咒罵:“你根本就不是為了我!你話說的那麼好聽!說的那麼好聽!”
裴仲琊被打得咳嗽起來,疼得弓起背,倒抽冷氣。我心中一痛,立馬收了手,再次用掌心貼住他:“我……我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他長喘一口氣,笑道:“沒事,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眼淚傾斜而下,積壓的情緒噴湧而出,我大聲哭罵:“你的錯!什麼都是你的錯?!裴仲琊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為什麼要不顧自己的性命替我去做這些事情!我告訴過你,齊國離了你照樣是盛世,我根本用不着你這樣!我這麼難受,這麼煎熬,都是因為你父親,是因為你父親!
“你沒有錯……從小到大,一點兒錯都沒有……你對我那麼好,那麼好……可我卻一直對你惡語相向,我害你那麼傷心,害你去那麼遠的地方還險些喪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裴仲琊良久沒有說話,他顫抖着手捧起我的臉頰。一個冰涼而急切的吻朝我襲來,覆蓋了我所有的知覺與感官。
姜毓卿,就這一次,就這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
如果我無法放棄皇位,無法放棄父母之恨,無法永遠都活在他人的威脅壓迫之下,就讓這成為最後一次的荒唐與放肆吧。這裡沒有長公主,沒有裴家禦史,什麼都沒有,隻有兩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我無法忘記血海深仇帶給我的痛苦,可也無法再對他的滿腔愛意視若無睹。
我愛他,我知道我還愛他。他的每一寸骨骼與肌膚,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我懷戀的,無法忘卻。
那就這樣吧。不要再壓抑自己了。就這一次,姜毓卿,就這一次。完完全全地享受他給予的愛意,也完完全全地去愛他,因為從今往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不會再有機會了。
衣衫盡褪,他熟練地傾身在後頸上烙下一個滾燙的吻。
神思被情欲燒得混沌不堪,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推他還是摸他,從喉嚨裡擠出根本不可能屬于我的黏膩的聲音:“去内殿……”
“不。”裴仲琊拒絕了我,一掌掃開幾案上的竹簡,将我的手扣在幾案上,“就在這裡,就在這裡。”
渾身上下都是滾燙的。他的唇落在哪裡,哪裡就□□燎原。
“不要……”眼前一片迷蒙,隻覺神識都要散了,“裴仲琊……”
“不要叫我這個。”他命令道,将我按到在地上,一手箍住我的雙手舉過頭頂,俯身下來吻我,“我們第一次的時候你叫我什麼,現在就叫什麼。”
第一次的時候……
十五歲,上林苑的山坡上遍地鮮花,陽光和煦,溪水潋滟,春日絢爛。以地為榻,以衣為被。
他青澀生疏卻小心翼翼,問我疼不疼。我親了親他額頭漲起來青筋,告訴他:我不疼二哥。
“二哥,哥哥……”眼淚從眼角滑落,裴仲琊銜走,又來吻我。
唇舌相接,我伸手攬住他的脖子。
我一聲聲地叫他哥哥,他一聲聲地回應泱泱。
我們是天造地設的有情人,一切都是那麼契合愉悅。
廣明殿的燭火燒了大半,宦官侍女從殿外走過。我側躺在榻上,哼哼唧唧地發不出聲音。
我體恤他,讓他歇歇。裴仲琊額上的汗劃過臉頰從下巴滴落到我腰上,我瑟縮,他悶哼一聲,神情痛苦、難耐又渙散,發絲淩亂地挂在肩膀上,又有幾撮似有若無地蹭着我的大腿和腰腹。
裴仲琊良久未動,抖着氣音彎了腰,深喘了幾口氣,乖乖順順地趴到了我身上。
“二哥,好熱……”我困意缱绻。
他退了出去,抱着我滾進榻裡。帷幔四合,溫暖柔軟的床榻上,隻有我們兩個人。汗津津的實在難受,我動身要稍稍遠離,卻被他攔腰抱住,一個翻滾睡到了裡側,床榻被他嚴嚴實實地擋住——我下不了床了。
“别走。”裴仲琊餍足地埋在頸窩,“再抱一會兒,就一會兒。等會兒我就給你去打水擦身子。”
歡好盡興後,困意總是襲來得十分快。我意識模模糊糊,隻覺身側的人下了榻,來來回回絞了五次帕子還在替我清理,我漲紅着臉不敢看,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擰了一把。
“我的錯。”他倒是誠實,伏在我耳邊語氣暧昧,“可總得擦幹淨不是嗎?微臣也沒辦法,長公主殿下。”
“……!!!”我懶得同他說道,把頭埋得更深。
他低下頭來親了親我的鬓角:“睡吧,我會收拾幹淨的。”
意識困頓,我虛虛地抓着他的一角衣袍:“那你不許走。”
溫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我回來了,不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