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着,耳邊卻好像還回蕩着薛瑤瑤脆生生的話語,隻覺得渾身上下哪裡都不對勁。心間仿佛有蟻蟲在爬行,臉發燙、頭發暈、手腳也不聽使喚,同手同腳了起來。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那笑聲短促、磁性,像一個鈎子。
雲程一僵,手被裴瑾之抓住,帶着他微微往回拽糾正他的腳步,他沒有擡頭隻聽見裴瑾之笑問:“師兄這是怎麼了?”
“轟——!”
幾乎是瞬間,雲程就覺得自己的臉燒了起來,他用餘光觑着裴瑾之,罪魁禍首不僅剛剛在孩童面前大言不慚,現在還這般沒事人一樣拉着自己,明明他已經不同手同腳了卻還占便宜不放手,簡直,簡直太過分了!
雲程覺得不能自己一個人這麼窘迫,他蓦的拉住裴瑾之,不再前進。
裴瑾之心生疑惑,卻也順着雲程的意思。
隻見雲程轉身正對裴瑾之,臉上的紅雲漸漸消失,無害的杏仁眼眯了起來,氣勢洶洶像隻找獵物算賬的貓。他直勾勾盯着對面之人,開口詢問:“你剛剛和薛瑤瑤說你有心悅之人?”
裴瑾之颔首。
雲程擡起下巴,姿态傲然:“是誰呢?”
裴瑾之仿佛見到一隻皮毛蓬松的貓沖着自己舔爪子,他無奈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雖然兩人之間暗潮洶湧,裴瑾之早已表明心迹,雲程也一直是回避和拒絕的,但每一次裴瑾之毫不退縮的态度都會讓雲程心中顫動。
他們站在一條幽靜的長街上,兩邊是向遠方延伸的淺灰色石牆,他們身側石牆内種着一株長勢喜人的木槿,枝繁葉茂,火紅的木槿花在碧綠的葉間張揚地盛開着。
雲程在斑駁樹影下捏緊拳頭,在心中默念,事不過三。
“瑤瑤問,隻有兩心相悅才能嫁娶,你為什麼不回答她?”
“因為我的答案不同。”
“怎麼不同?”
“我眼前人,是心上人。縱使心上人不願承認心悅我,我也不會退讓。我不強迫,卻也不會拱手讓人。一年、十年、百年,我會默默陪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正視我、看見我、接受我。我心知,不會有人比我更愛護他,所以我也不放心把他交給别人,别人沒這個資格和可能,所以我心悅之人不可能與其他人兩心相悅。”
裴瑾之說的極其平淡,不避不讓,仿佛雲程問了他就答了這般簡單,并不在乎雲程的态度。
或者說,哪怕雲程懦弱、躲閃,結果不盡如人意,他已打定主意要撞南牆,愚公都能移山,他不相信撞不破這牆。
他的平靜表象下,是足以摧毀一切的偏執,是孤注一擲的豪賭。
風吹樹冠動,一朵木槿花掉落在雲程腳邊,紅得熱烈刺眼。
單朵木槿花隻開一天,一樹的花期卻很長,既是短命鬼也是無窮花,意為溫柔的堅持。
雲程心中有個聲音催他作出決斷,似是勸他避讓似是叱他膽小。恍惚間,心中那道緊緊閉合的門在一個人的堅持不懈、又踢又踹下開了一個小縫,那人瞅見便如強盜一般闖入,霸占着不肯離開。
雲程小聲嘀咕:“溫柔的堅持?屁咧。分明是強硬的搶奪。”
搶奪走他的懦弱、擔心、懼怕和愛意。
裴瑾之隻看見雲程低頭,烏發濃密,睫羽卷曲遮眸,淺色的唇翕張不知在念叨什麼。
與從前一樣,裴瑾之沒想讓雲程回答出個所以然,師兄隻需順心意,剩下的交給他。
他們之間若有一千步,裴瑾之願走九百九十九步,然後,再跨越一步站到雲程身邊。
突然,雲程向裴瑾之靠近一步,張開雙臂,“背我。”
他這要求提的突兀,裴瑾之都一時沒反應過來,待雲程重複一遍才恍然照做。
轉身俯身蹲下,雲程便趴了上去,雙手交握在裴瑾之頸前,牢牢抱緊他。
隔着層層衣衫,雲程依舊能感受到身下裴瑾之的背部的肌肉與骨骼,溫熱的、結實的屬于一個強悍的成年男人,他也清楚這精悍的肉身中潛藏着怎樣的力量。
扣緊雙手,雲程窩在裴瑾之肩頸處:“你看,你将弱點暴露無遺,我手上若是有武器這樣輕輕一劃,你就沒命了。”說着,雲程的食指輕撫裴瑾之的咽喉。
裴瑾之渾身一僵,啞着嗓子:“我從不對師兄設防,這條命,若師兄想要,随時拿走。”
這樣将全副身家連同性命都托給一人的感情其實很重,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可雲程卻仿佛拿到了免死金牌,回到了安全區,心門被拆下被丢到一邊,裡面不講道理搶占地盤強盜的臉變成了裴瑾之的面容。
裴瑾之隻感覺身上人粘的更緊,貼在他耳邊,熱氣撲在他耳廓上,帶來鑽心癢意,要求道:“你把我擡高點,我要摘那朵木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