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動一池春水的裴瑾之來到玄稷身邊,有些詫異地看着雙頰紅潤,躺在墊子上呼呼大睡的玄烨,面露疑色。
“瑾之來了。”看到自家侄子倍感高興的玄戎拍了拍身旁的“坐墊”,笑眯了眼:“來,到三叔這兒來。”
裴瑾之為難的看向被玄戎當做坐墊的玄钺,卻見玄钺也是眼神凝滞,朝他贊同地點頭。
“……”
一群實力卓絕,往日不苟言笑的龍現在喝醉了原來是這般憨傻姿态,令人忍俊不禁。
裴瑾之忍不住輕笑出聲,見到幾位叔叔嚴肅地望向他,連忙收斂了表情。
玄稷見狀輕輕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小锟。”
“嗯?”玄锟轉過頭,眼神迷蒙。
雖不十分清醒,但比其他人強。
玄稷忖度兩秒,囑咐道:“小锟,你帶着他們三個回去,小五睡着了,你背着他吧,可以麼?”
玄锟聞言,反應了一會兒,點頭應下。
随即,挨個撈起他兩個兄弟,又半背着玄烨,四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外面夜色如墨,玄锟扛着玄烨,天寒地凍,積雪已凝成碎冰,他腳底打滑趔趄了好幾下,終是一屁股躺倒在地,讓背後人做了他的人肉墊。
玄烨被壓的悶哼一聲,抖了抖眼皮,還是沒睜開。
玄钺和玄戎木樁一樣并排站在原地,異口同聲:“小四小五,躺在地上做什麼?”
玄锟摔得腦子裡一團漿糊,壓根沒聽進兩人的話,搖了搖腦袋,抖掉殘雪,又背起玄烨哼哧哼哧往前走,玄钺和玄戎也默默跟上。
“噗通!”
沒走遠兩步,事故重演。
裴瑾之的視線從纏成一團的幾人中移開,正巧玄稷放下茶盞擡眼,兩人眼神相撞片刻,裴瑾之平靜地說:“父親是故意的。”
明明可用法術直接送幾人回去,卻偏偏要自家弟弟人力搬運,裴瑾之的餘光中玄锟跌倒時玄稷眼眸洩出的笑意十分醒目。
被兒子戳破惡趣味玄稷也不惱,面上依舊嚴肅正派:“妄圖灌醉兄長,這隻是小懲大誡,也讓他們對自己的酒量有個譜,省的日後出去丢人。”
裴瑾之一臉“任你狡辯”的神色,玄稷目光深邃,擡手,茶湯如瀑淋灑在茶寵上,龍魚戲珠慢慢鮮活起來。
玄稷感歎:“自從淩天峰衆人來到妖界,你高興多了,終于不再是少年老成的樣子。”
裴瑾之垂下眼皮,并不否認。
窗外梧桐窸窣作響,葉片上的雪花似冰晶一般落下,先前少年人在雪地翻滾吵鬧的動靜又回蕩在耳邊。
“少年慕艾,人間樂事啊。”玄稷側眸望窗外雪景,尾音悠長,好像一聲歎息。
裴瑾之靜靜看着這個強大寡言此時卻格外落寞的男人,終于問出盤旋在心頭數年的問題:“父親,今日的雪,是否和母親有關?”
提及鸢梧,玄稷眼眸說不出的溫柔,久久凝視着已經長成和他一般高的裴瑾之,茶氣氤氲,似薄紗籠罩在青年的眉眼上,沖淡了裴瑾之冷峻的氣質,添了幾分柔和。
他直直望向裴瑾之的眼底,出神呢喃:“瑾之,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睛和你母親很像?這種相似不是形狀,而是眼神。靜靜看人的時候,能夠直穿心底。”
水汽散盡,玄稷一如平常威嚴肅穆,看不出先前半分寂寥。
“你猜的不錯,今日,是你母親當初失蹤的日子。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的身邊除了空了的龍蛋,就隻有一層薄薄的積雪。”
裴瑾之心中疑惑:“積雪?”
玄稷點頭:“沒錯,積雪。”
玄稷是在無盡淵找到失蹤的鸢梧,裴瑾之所懷疑的不是無盡淵,也不是積雪,而是無盡淵地面上出現的積雪。
作為人妖兩界的天然屏障,無盡淵上方是如墨般的毒霧瘴氣,地底三面是懸崖峭壁。無論四季如何變換,淵底始終溫暖如春,正是因為這樣,對溫度極為敏感的袈羅花才會開滿山底。
也正因如此,“雪”這樣代表淩冽寒冬的氣候是不可能出現在無盡淵的,更遑論積雪。
“父親是懷疑,當初的事和此積雪異象有關,今日這場雪,是提醒警示?”
玄稷微微颔首,“但不僅因為你母親。瑾之,龍族生而為王,雖說天道平衡,但你是否察覺到龍族的不妥之處?”
裴瑾之凝眸,停頓須臾:“子息。”
“不錯。自你失蹤,不算你那幾個姻緣艱難的親叔叔,就連血緣薄弱的旁支也再無後嗣。”
玄稷一脈乃上古龍神青龍的後嗣,可龍族中并不是全然是青龍血脈,還有一些是應龍、蟠龍後嗣,相比青龍一脈起來實力較弱。
但這隻是内部算起來,出去還是個頂個強者。
隻是龍族一共就十來條龍,天長地久的難免相看兩厭,加上不同的龍性格迥異,有占山為王避世獨居的,有隐匿氣息藏于鬧市的,大多數性子都獨,不願與人為伍,也不想沾染閑事,隻自顧自地過自己的日子。
彼此之間極少聯系,隻有大事發生,例如新的龍崽出生才會相聚。
玄稷之所以能夠為一族之長、曾經的妖域王者,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青龍是龍中霸主,還有可能是受了上古龍神的影響,他們這一脈格外責任感,不似尋常龍喜歡撂挑子。
在鸢梧昏迷、龍蛋失蹤後的數百年間,龍族沒有一個幼崽誕生。族中善厭勝之術的長老窺得一絲天意,預言龍族将有滅族大難,沒有龍崽誕生隻是個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