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之見他避開自己,眼底劃過暗芒,他湊的更近,疑惑問:“師兄?”
雲程屏住呼吸,太、太近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裴瑾之唇色淺淡的薄唇,下滑順移到明顯凸起的喉結,腦海裡閃過癡纏時喉結滾動的模樣。
啊啊啊!雲程又開始蒸騰,不能再想了!
“你你你來了就來了,現在是怎麼回事?我和戚師兄發生了什麼?是那條蟲子幹的麼?”
雲程餘光瞥見面容安詳的習商,以及紅腫着眼的念華,他遲疑道:“習老……”
戚勐朝他默然點頭,雲程心領神會,不再言語。
倒是念華啞着嗓子開口:“雲大夫,我家老爺已經去了。辛苦你和戚大夫費心,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沒事沒事。”
雲程最怕小孩懂事的樣子,明明傷心難忍,偏偏不哭不鬧,讓人心軟的厲害,回想到自己在幻境窺探到的前塵往事,雲程安慰道:“習老隻是去了另一個世界,而你,隻要一直記得他,他便一直都在。日後,你聞到的花香,吹過的清風,觸到的雨絲,都是他來看你了。”
念華原本已經壓抑住的情緒,被雲程一番安慰重新翻湧起來,她拼命忍住哽咽:“戚、戚大夫。你和雲大夫說明經過,我出去一會兒。”
說完,不等三人反應,便急步跑出。直至跑到牆角,四下無人,念華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孤零零灰暗的角落,似一支脆弱的蘆葦。
房中三個男子安靜沉默,異于普通人的耳力讓少女的悲痛嚎啕如驚雷在耳邊炸開。
雲程閉了閉眼,很快睜開,有些淩厲地問戚勐:“究竟是怎麼回事?習商的死是意外還是妖獸所為?”
戚勐頓了頓,舉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指尖有一個小小的玻璃瓶,裡面五彩肉蟲蜷縮成一團,他道:“是妖獸所為,但卻是習商自願。”
面向雲程疑惑的目光,戚勐解釋道:“我也剛剛醒來不久,但是裴瑾之是龍族少主,他能聽懂萬獸之語,所以我從他那已經了解了事情原委。”
五彩蟲,又名“魇蟲”。
身着五色斑斓彩衣,無毒無攻擊力,喜□□氣為食。
魇蟲不會主動攻擊他人,它若想□□魂,便會用觸角同人産生共鳴,尋求合作。它會激起人内心深處的遺憾或執念,并且編織一場無憾夢境,代價就是人的精魂為它所食。
習商是凡人,本就一隻腳踏進鬼門關,他心甘情願用自己所剩無幾的精氣換一場夢圓,直至死亡,這是他的心之所向。
而當魇蟲感受到攻擊情緒時,就會躲在暗處伺機而動,乘其不備将人拉入幻境,借此逃亡。
雲程就是被魇蟲感受到不善氣息後強行拉入他人幻境,一直到裴瑾之來。
“這麼說,如果小師弟沒有出現,我就會一直陷入迷幻中無法醒來?”雲程有些忌憚地看了眼貼着瓶子、擠成一團的魇蟲:“這個小家夥如此厲害?”
“不會。”
裴瑾之否定了雲程的猜想:“對于普通人,魇蟲的攻擊時長也不過一旬,以師兄的修為,頂多一日就可清醒。它隻是為自己的逃亡争取時間。”
“這樣啊。”
雲程颔首,屈指彈了彈瓶身:“想不到看着小小巧巧的,本事還不小。”
戚勐心疼的護住魇蟲:“雲師弟,你可别吓着它了。這魇蟲我隻在書中見過,是要帶回去同師尊研究的,若是被吓壞了可不好,你到時候拿什麼賠我?”
戚勐執拗而認真,把那瓶子牢牢護在胸前,雲程想起幻境中那座藥香肆意的九層塔,決意不和醫癡說話。
但他看見已經長眠,神态安詳的習商時,終是唏噓。
佳人難覓,他半生風光,好似什麼都擁有了,但人生走入末路,又偏偏散盡家财,抱着一團鏡花水月咽氣。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無數輾轉反側的深夜裡,他立于案前,細細描繪女子離去的倩影,是否也曾這樣安慰自己,世間從來沒有兩全法,佳人和錦繡前程本就沖突。
面對新立的墓碑,雲程也隻是輕輕歎氣。
他拍拍念華的肩:“給你家老爺磕幾個頭吧,他生前唯一挂念的就是你了。”
念華含着淚水沉默跪下,眼前一片迷糊看不清墓碑上的字,她九次躬身,頭重重砸在土地上,很快浮起大片紅腫。
直到第九次叩頭,念華抵住地面,長跪不起。
草長莺飛,人言稀少的荒野深綠色的野草瘋狂生長,形成一片綠絨。
念華瘦小的身子跪在其中,長風起,草浪搖曳,她像是要被綠野吞沒。
雲程拉起還在顫抖的念華,往她手心裡塞了一塊手帕:“擦幹淚,若是習老在天有靈,定不願意讓你如此傷心。”
念華攥緊巾帕,默默點頭:“謝謝雲大夫。”
她擡頭仰望面前三個男子:“多謝你們為我家老爺立碑,今日之恩,念華永記于心,來日當牛做馬,必當報答。”
女孩神情堅毅,雲程拿起帕子呼蓋在她臉上:“這麼小的年紀,當什麼牛馬。”
念華拿開錦帕,卻聽雲程道:“好好生活,好好活下去,才是我們都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