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柯明纓第一次過南半球的夏天,明明是12月,卻熱得不行。
排練結束時已過九點,團長将一月份的演出計劃打印出來發給每個人,又老生常談說了一些排練事項後才放大家走。
柯明纓是去年加入舞團的,直到兩個月前,舞團還一直在德國演出,演出結束後又來到悉尼,下個月将在悉尼歌劇院連演一周《愛麗絲夢遊仙境》芭蕾舞劇。
這兩個月裡,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排練室,作為主演,她努力将壓力轉化為動力,累到極緻,整個人反而感到暢快淋漓。
這樣煙火慢炖日常的平淡感,是她一直追求的。
此時,芭蕾舞演員們陸續離開,最後排練室就隻剩她和飾演紅皇後的Evie。
柯明纓重新綁緊舞鞋緞帶,打算再練一會兒。
她幾乎每天都練到深夜,好在宿舍離得近,步行幾分鐘就到了。
“明纓,你還要繼續練嗎?”
Evie是土生土長的悉尼人,因為母親是中國人,所以會說中文,隻是說得不大标準,聽起來像在唱慢半拍的Rap。
“今天有煙花表演,很好看的,去不去看?”
每年12月的最後一天,悉尼港灣會舉行盛大壯觀的煙花秀,百萬人聚集在此,沉浸于這場視覺盛宴。
“我不去了。”柯明纓對此興緻不高。
煙花綻放的時間太短,相比于那幾秒鐘璀璨,火光消逝的那一瞬卻更為印象深刻。
Evie語調微微提高,神态慷慨激昂,“中國有句話叫老姨結婚,所以你必須去!”
柯明纓有些懵,“誰的老姨要結婚?她結婚我為什麼必須去?”
Evie自知普通話不标準說錯了詞,于是又自認為字正腔圓地重複說了好幾遍。
從小她就對中文有一種莫名的熱衷。
“你是不是說勞逸結合?”柯明纓不确定地問。
“對,就是這個!”Evie眉目頓時舒展開來,“老姨結婚!”
柯明纓被這塑料中文逗笑了,“嗯,老姨結婚。”
“明纓,你笑起來很美,可你很少笑,為什麼?”Evie認真地問。
“因為沒有什麼能讓我笑的事啊。”柯明纓笑意微斂,面色遠沒有語調輕松,“人隻有高興的時候才會笑,不是嗎。”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Evie是個很愛笑的女孩,每天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我們去看煙花。”面對回答不了的問題,柯明纓選擇逃避。
其實她很喜歡和Evie待在一起,因為每當看見Evie的笑容,就像是看見了曾經無憂無慮的自己。
“好呀好呀,看煙花!”
Evie立馬忘了自己剛剛的問題。
換好衣服,兩人鎖好排練室門出發。
悉尼的夜晚喧鬧、繁華。
能輕易讓人短暫地忘掉不愉快,最大限度釋放大腦,獲得短暫的多巴胺快樂。
此時距離煙花秀開始還有近兩個小時,Evie建議先在附近的漢堡店吃點東西。
為了保持體态,她們隻吃舞團提供的餐食,一天兩頓,清淡寡味。
偶爾嘴饞難忍才會瞞着團長獎勵自己一頓晚餐。
漢堡店裡,她們各點了一個牛肉芝士漢堡。
柯明纓一向自律,已經很多年沒在這個時間吃過東西,久違地吃一次,竟有些感動。
她拿起漢堡,将夾在牛肉餅上的兩片面包放在一邊,隻吃肉。
芭蕾舞者哪怕隻胖一點點,穿上芭蕾舞裙後的體型變化也能一目了然。
所以以這種方式吃漢堡已成為習慣。
Evie和她一樣,隻吃肉不吃面包,三兩口吃完被噎住說不出話,于是對柯明纓比劃了一下,起身去買水。
相比較之下,柯明纓吃得就比較斯文,每一口都細嚼慢咽後才吞咽。
很多年前,曾有個人告訴她,這樣吃飯好消化,不容易胖。
這時,手機震動。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媽”。
用紙巾擦了擦沾上油的手指,停頓片刻,她按下接聽鍵。
不等她開口喊一聲媽,沈丹已先聲奪人:“今天是秉舟的生日,你忘了?”
柯明纓眼眸微擡,随即将手機屏幕退出通話界面,點開了日曆。
12月31日。
明明知道今天是幾号,但還是又确認了一遍。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偶爾會做出一些浪費時間的舉動。
“你弟弟一年就過一次生日,你不幫他慶祝就算了,怎麼連通電話都沒有,你知不知道他今天一整天情緒都很低落。”
電話那頭的沈丹像是吃了地雷,每個字都在柯明纓的耳朵裡炸響。
柯明纓将磨平的指甲按在紙巾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上面畫着圈圈,聲音輕到隻有自己能聽見:“誰不是一年隻過一次生日。”
沈丹沒好氣道:“你嘀咕什麼呢?”
“我說快演出了,最近忙着排練,忘了。”她沒什麼情緒地“欺負”着無辜的紙巾,“幫我和他說句生日快樂。”
“你自己和他說,他等你電話呢。”
“嗯。”
沈丹的聲音中夾雜了幾分無奈和不理解:“國内也有不錯的舞團,你為什麼偏偏要去國外,一年見不到幾次面,你爸天天念叨你,擔心你不好好吃飯,還怕你在外面受委屈連個給你撐腰的人都沒有。”沈丹的語氣漸漸弱了下來,“當父母的心,你是一點也不懂得體諒。”
“媽,我現在挺好的,工資能養活自己,還不用聽你天天在我耳邊唠叨,再說不是有秉舟在你們身邊嗎。”
“可是秉舟———”話說到一半,沈丹忽然卡住,就像踩了急刹車。
一陣沉默後,她緩緩開口:“你弟弟自從搬出去住後經常十天半個月沒個音訊,姐弟倆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他搬出去住了?”
“前幾個月的事,他沒和你說?我以為你知道。”
“我們也有段時間沒聯系了。”
“明纓,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沈丹不止一次這麼問過柯明纓,饒是像她這樣一個對孩子的情緒不是很敏感的母親都能察覺出點什麼,可想而知柯明纓确實有話沒和她說。
柯明纓脾氣軟,但一根筋,執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