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輕無聲地攥緊了拳頭,恍惚間,他感到身邊某個人對這番話的反應比他還大,那人起身便要返回去,他下意識一把将人攔住,然後才看清——竟是嶽明明!
少女滿身塵沙,臉上血迹未幹,背後箭囊也早就空了,可她倒提着弓,紅着眼睛瞪他:“放開!别攔我!”
“你不要命了?回去做什麼?”穆雲輕問出口的一刹那,突然明白過來:“……趙琮昀也帶了一隊人出城,對不對?”
他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能在赤甲軍層層包圍下沖出來,不是憑本事,更不是靠運氣,而是有人在另一側牽制住了敵人。
甚至故意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
能讓有備而來的赤甲軍舍棄自己這塊肥肉,放眼靈州,除了祖父,就隻有皇上的親弟弟、曾經的嘉王殿下了!
“媽的……他瘋了嗎?”穆雲輕低低罵了一句。
明明是他設計陷害了趙琮昀,就算趙琮昀沒有落井下石,把穆家軍當作對抗樊公的籌碼,可他何至于舍命相救?
“對,他要我們不惜一切代價救你。”嶽明明揉了把眼睛:“他自己就是那個代價,很蠢是不是?”
“為什麼?”穆雲輕真的不明白。
他發現自己真是低估了這些久在京中習慣了爾虞我詐的大人物們,他永遠搞不懂他們的真正目的。樊公是這樣,趙琮昀也是如此。
嶽明明笑了笑:“所有人都覺得他另有所圖,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隻是想救你,因為他知道你活着對靈州的意義。”
穆雲輕怔住。
嶽明明不再說什麼,轉身欲走,穆雲輕道:“你留下!我帶人去!我比你更熟悉戰場和對手!”
嶽明明搖頭:“我們這麼多人,拼命把你救回來,從現在開始,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做你該做的事,就當贖罪了。”
“可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送死!”
嶽明明根本不理會他,搶身上馬,穆雲輕眼看再攔不住,急道:“趙琮昀絕不會希望你去找他!他一定想你好好活着!你要辜負他嗎?”
嶽明明回頭看他一眼:“他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堅持。”說罷雙腿夾緊馬腹,向營外疾馳而去,穆雲輕在她身後吼道:“來人!攔下她!”
可惜滿營将士,傷的傷、殘的殘,稍有些經驗的都已經上了戰場,留下那些未經世事的,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能眼睜睜看着馬蹄濺起飛雪,人卻越來越遠。
就在穆雲輕幾近絕望的時候,營門口忽然閃出一道瘦小的身影,以螳臂擋車的架勢,生生将一人一馬截了下來。
穆雲輕記得這個孩子,在山裡打獵的時候,他就跟在嶽明明身邊,似乎叫……阿念。
嶽明明忙籲地一聲勒住馬頭。
阿念為什麼會出現,她心裡當然明鏡一般。她在心裡罵了趙琮昀一句王八蛋,卻又翻騰起難以抑制的苦澀。
“阿念你讓開!聽話!”
“不。”阿念冷着一張臉,眼神格外倔強。
“你以為你能攔住我?”嶽明明臉色也冷下來:“你什麼時候這麼聽他的話了?小白眼狼!”
阿念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熟練地抵在自己喉嚨處:“今天你想離開,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嶽明明幾乎被氣笑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堂堂男子漢,真有出息!信不信我綁了你,看你還怎麼攔我!”
“我知道姨娘死了,如果王爺和東叔回不來……我就隻有你了。”阿念顫抖着嘴唇,似乎極難為情,卻還是把這句近乎哀求的挽留說了出來。
嶽明明怔在原地。
她無法判斷這是不是趙琮昀故意教給阿念的苦肉計,手中缰繩松松緊緊幾次,最後無奈地垂下去。
阿念說的是事實。
當她決心返回的那一刻,腦中其實閃過一個念頭——阿念怎麼辦呢?可最後這個孩子被她自私地忽略了。
總會有人陪他長大,哪怕不是他最希望的人。姜歡死後他不是也慢慢接受了自己嗎?小孩子,總能适應的。
“你……可不可以留下?”阿念忍不住帶了哭腔:“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王爺走之前都跟我說了……他說我可以自己做選擇,我不想做什麼皇帝,我們就做普通百姓,打獵喝酒,過一輩子,行嗎?”
沉默許久,最後嶽明明在心裡長歎一聲……趙琮昀,你大爺的。
她跳下馬,将長弓挂于鞍側,走過去卸下阿念手中匕首,在他忐忑的目光中用力揉了揉他的頭:“行!”
阿念虛脫地抽泣了幾下,極力想要憋住,終于還是沒忍住,哇一聲大哭出來。嶽明明将他摟入懷裡,默默拍他後背,什麼都說不出來。
因為她自己的眼淚也開始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