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飲了口酒,遞給周子舒,笑着道:“不管是何緣故,不管是他想做什麼,總歸有咱倆護着他的。”
也是,以老溫這般激烈的性子,就此收手,才叫人奇怪。周子舒笑了一下,接過酒壺,酒水入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酒又酸又澀,真不知阿柳是如何飲下去的。
他看向阿柳,卻見對面的人并無反應,反而是看見他這般,眼裡露出好奇來,周子舒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這酒甜得發齁,花味掩蓋了酒味。”周子舒放下酒壺,試探道。
阿柳眼神一瞬閃躲,繼而恢複自然,拿起酒壺笑眯眯道:“這種甜酒自是小女兒家的最愛,阿絮若是不喜,我去換别的來。”
周子舒嘴唇動了動,終是吐出一個“好”字來。
他看着她去取酒的背影,眼睛卻泛着酸意,想起這些時日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是他發現的太晚,現在他才明白了葉白衣那日的話中之意。
四季山莊。
此處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正适合周子舒這般清風霁月之人,阿柳看着這裡的景色,這般想到:也隻有這般的景才能養出這般的人。
可推開大門的一瞬,卻是荒草叢生,一片凄涼蕭瑟,終是因失了人間煙火而顯得破敗落寞。
“待我們好好收拾一下,必然會恢複往昔風光的。”瞧着周子舒的神色,溫客行與成嶺連聲安撫道。
“喏,這可是你們說的,那就辛苦二位了!”阿柳開着玩笑,惹得成嶺面露苦色,這麼大的莊子,不知要收拾到幾時去。
幾人看着成嶺,臉上不免有了笑意。
夜晚。
牆角蛛網密布,幾人簡單收拾下,便在一處住下,待明日再好好清理這偌大的山莊。
阿柳看着東西兩側睡着的人均是噩夢不斷,實是無法安睡,隻有最邊上的成嶺睡得死死的,便起身點了一支香,順道點住溫客行的睡穴,這香能讓人美夢連連,醒來卻不會記得做夢一事,對他而言再合适不過。
“阿絮,阿絮。”阿柳輕輕晃動他的手臂,将他從夢中拉了出來。
周子舒睜開眼,眼裡滿是恍惚。
阿柳扶着他坐起,手臂輕柔地圈住他,安撫般地摸着他的後背,周子舒漸漸緩過神來。
他對她講起了一段往事,一段他心中難以磨滅的痛。
那一次,他奉晉王之命誅殺節度使,他的師弟秦九霄苦苦哀求他網開一面,他假意答應,實則給秦九霄喂下了醉生夢死酒,秦九霄昏睡了五天五夜,醒來時未見他,誤以為他被困住,便舍命去救,最終斷送了性命。
講到此處,周子舒眼裡生出一絲希翼,問道:“靜安郡主,可還好?”
靜安郡主,便是當日阿柳闖入節度使府帶走的女子,也是阿柳一直逃避的話題,人她是救了,可這二人的心結卻是難解。
過去,靜安與秦九霄是戀人,如今卻是實打實地隔着血海深仇,彼此都活着,卻也彼此都痛苦,她一時竟不知道上一世與這一世,哪個結局更好些。
周子舒瞧她低下眼來,神色糾結,心下明了,阿柳救得了靜安的人,卻也無法讓靜安接受失去了親人、愛人的痛苦。
對于過去的一切,周子舒追悔莫及,當年因晉王的一句話,他建立了天窗,他當初是那麼的義無反顧,八十一個兄弟,最後隻餘他一人。
甚至,他還害了阿柳,若非是他,她怎會……
思及此,周子舒忍不住流下淚來,他自诩堅韌,能熬得住七竅三秋釘之痛,卻熬不住自己内心的折磨。
“阿絮,你可知我從未怪過你。”阿柳伸手捧住他的臉,用指腹抹去淚痕。
“生逢亂世,大家不過都是刀俎魚肉罷了。”阿柳自嘲道,“這次我遇見你,竟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恨你。葉白衣起初以為我接近你是為了複仇,可我自己心裡清楚,我接近你,隻是因為我心裡想接近你。”
“或許你當時覺得我脾氣奇怪,時而舍不得你死,時而又說隻想讓你死在我手裡,那是因為我自己都覺得荒唐,你是天窗之主,曾滅了柳府滿門啊,我怎能對你生不出恨意來。”
“可是後來,靜安告訴我,她也不曾恨你,因為她知道,你并非罪魁禍首,世上沒了你,晉王還會找到下一個周子舒。”
阿柳永遠記得,靜安說這句話時,語氣裡的絕望和臉上的平靜,道理她靜安全都懂,可是心裡的那一關卻着實難過!她可以不去找周子舒報仇,但她也無法原諒他,她忘不了節度使府那一晚的滿府哀嚎,她坐在屋裡,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