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嗎?給你開星空投影是為了讓你靜下心來快點睡着,誰讓你這麼激動?跟小孩子似的。”傑克倒是動作奇快,說話的同時已經來到床邊,将他按回床上。
微弱光亮下,傑克染着星光的臉上掠過一抹似嗔非嗔的淺笑,竟煞是好看,山人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你居然也會買這種東西?”
“那不是制造浪漫哄女人開心所必須的嘛?隻是沒想到對付小鬼也同樣管用。”傑克當然不會承認,這是他回來時突然想到,逛遍公司周圍的商場,特意買來的。他還記得,多年前的夏天,自己被一個小不點拉去天台,一起躺在低低的夜幕下,看着繁星點點,漸漸重獲内心平靜的那些夜晚。看山人鼓起包子臉,又無語反駁的樣子,傑克不覺微微莞爾,毫無征兆便仰面躺倒在他身邊。
“喂,你怎麼……”山人急赤白臉話說了一半又打住,想是原本要抗議“你怎麼能躺下”,可轉念想到連床都是别人的,又沒了立場。
傑克把他那套小心思揣摩得透徹,卻隻裝作不知,枕起胳膊側頭反問:“有問題嗎?躺着看比較省力。”說着他也不理會山人,擺正姿勢仰天躺平,“這樣脖子舒服多了。”
山人奮力往床裡挪了挪,卻發現根本拉不開多少距離,隻能放棄掙紮轉頭望天:“現在你倒不怕我睡不着了?”
“哦?我躺在身邊,讓你太緊張睡不着了?”傑克不經意低低壞笑出聲。
“才……才不是!隻不過有人在邊上,就會忍不住聊天,那豈不是越說越精神。”
你那是聊天嗎?擡杠還差不多。想雖這麼想,傑克卻發現自己心情并不算壞,竟還耐着性子接他的茬:“這是福利院裡養成的壞習慣吧?”他還記得福利院宿舍夜晚的卧談會,男孩子們各個興緻高昂;隻是那時的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見不得别人的歡笑,也從來不願搭話。
“怎麼是壞習慣,大家在黑暗中暢所欲言,還要跟值夜的舍監阿姨鬥智鬥勇,現在回想起來可都是難忘的青春回憶。你不要告訴我,你完全沒有這樣的經曆?那人生就太不完整了。”
傑克被他上升到人生高度的指摘氣笑:“你少來,我高中、大學讀的都是寄宿制學校,住宿舍的經曆一點不比你少。無非是聊些女孩子,鬼故事,黃段子,遊戲,體育比賽,戰争曆史,國際形勢之類的話題。有什麼不一樣?”
“嗯。不過,有一個話題你們一定不會有。”山人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了下來,“每次要是誰不小心提到了見領養人的事,氣氛就會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大家小心翼翼地,既渴望幸運降臨到自己頭上,又擔心自己表現得不夠好,沒法被選中;那種心情,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知道。有時候就算遇到了溫柔的人,等到可以離開的那一天,也還是會感到不安。新的家人,也許是新的溫暖,但也意味着不确定的未來。其實大部分我們這樣的孩子都不太願意向人敞開心扉,大概是因為受過傷,所以更害怕好不容易重拾的幸福,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失去。”
傑克不禁心酸,呐呐轉過視線,山人卻并不知覺,隻直視着星空眨了眨纖長的睫毛,平靜依舊地繼續說着:“琴姐姐就是這樣,記憶中她是個沉靜可靠的大姐姐,有事的時候總是默默支持着别人,自己卻從來不願麻煩他人。升上初中時她遇到了一位親切善良的班主任,待她特别好,給她帶飯,為她織毛衣,生病的時候會守在她病床邊不眠不休地照顧她。後來琴姐姐終于成了老師的養女,就在大家都為她高興,以為她從此能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老師的丈夫出了事,在獄中自殺,老師也被重壓擊垮,她的家又一次沒有了。你說與其得而複失,是不是從來都不曾有過希望,還來的更好些?”
“所以你才一直留在了福利院?”傑克當然知道,山人口中所說的害怕,其實就是他最真實的内心想法。
“我可是個不聽話的壞小孩,沒人想要我。”
“怎麼可能。”明明那麼可愛。後面那句話,傑克差點順口而出,還好及時警醒,咽回了肚子裡。
“大概我和他們都不太一樣吧。别的孩子大多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家人過世,或是因為種種原因無人照顧。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來曆,父母是不是活着,還是他們抛棄了我,小時候我也根本不懂。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福利院就是我家,身邊的哥哥姐姐們就是家人。我可讨厭那些來接走他們的人,所以每次有人來,就想盡一切辦法搗亂。
“後來有一次我們偷偷潛進檔案室,我才知道自己是一個早春寒冷的晚上,被人放在福利院門口的。那個時候監控還沒普及,隻有一個目擊者看見了那個女人,她用圍巾和帽子擋住了臉,警察也沒能找到她。檔案上記錄着,我才剛出生沒幾天,身上沒病也沒有殘疾。我隻是不明白,她為什麼非扔下我……”
說到這裡,山人蓦地收住聲音,隻因傑克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落在他額前,輕輕揉了揉他的碎發:“好了,我們還是換個話題。”
山人愣了片刻才轉過頭,卻裝作沒事人似的輕松笑道:“喂,你怎麼一副被感動到的樣子?我自己都不在意了,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容易心軟的人?”
臭小子,你就嘴硬吧!傑克顔面無光地抽回手去,這要是别人的遭遇,他也許都未必會認真聽進去,可聽山人淡然說出那些往事,卻真真實實牽動了他的心。
見自己故作輕松的玩笑沒能糗到傑克,山人不無尴尬地笑了笑:“我隻是有的時候忍不住會好奇,我到底是誰,從哪來?我的父母都是什麼樣的人……不是要換個話題嗎?我都已經說了這麼多,該輪到你了吧?”
“我?有什麼可多說的,你不是差不多都知道麼?大學讀的醫科,做過一段時間醫生,遇到會長後便成了……毒販。”
“可這也太籠統了點,一個人會放着安穩日子不過,選擇铤而走險,這總得有什麼原因吧?為什麼?為什麼你丢下大好的前程不要,甯願毀了……自己的生活?”
“我是放棄了安逸的生活,也舍棄了醫生這個不錯的職業。”傑克不覺苦笑,“可有一點你說錯了,毀掉我生活的并不是遇到會長這件事。早在那之前很多年,我的生活就已經蕩然無存了。”在川中做醫生的兩年雖然讓他暫時平靜了下來,但那不過是假象。他之所以接受會長的提議,并不是他被迫無奈,而是因為他知道隻有會長能給他足夠的實力回來複仇。隻不過最一開始他沒想過,會爬到今時今日這個位置。
“哎!?那之前發生過什麼重大變故嗎?”
傑克不用看山人的表情,也聽得出他語氣中難掩的興奮。呵,這小子說了這麼多自己的事,原來終究是有交換的條件啊?他突然側身支起胳膊,滿含威脅地逼近山人:
“你還真是得寸進尺,問了沈熒的事不夠,還想打探我的過去?不過以你跟我現在這樣的關系,我還不放心告訴你那麼多。想知道更多的話,除非……”
傑克一字一頓說着,修長骨感的手指已經撫過山人嘴唇扣住了他後頸,眼看着男人纖長的睫毛、幽深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冷峭的嘴唇越來越靠近,山人無處可避禁不住閉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