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希望……
希望玉闌音醒來的那天,可以誇他:做得好。
他願意為了這一句幻想中的贊揚等待。
願意為了這飄渺的希望活着。
于是他隻是等。
玉闌音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況且他以為自己大概是要永遠睡下去了。
但是有一天,他忽然被一聲轟然的、胸腔之内久違的震顫驚醒了。
玉闌音一開始隻顧得上自己身上鈍鈍的疼。
良久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怪異。
因為他的心髒已經不見很久了。
何來此時的“跳動”一說?
一片黑暗中,玉闌音悶悶地摸着胸口。
可淺淺的胸口之下,咚,咚,咚。
是心啊。
在他兀自愣神的時候。
無邊無際的黑暗深處,忽然傳來幾聲細若蚊蠅的呼喚。
“長老……”
“長老……醒醒了……”
是誰在叫他?
胸膛深處好燙。
燙到他感覺是有什麼人撕開了他的胸口,往其中塞了一團火。
燒得他想要掉下淚來。
“長老……”
玉闌音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被光刃撕碎,驟然的光亮刺得他一皺眉。
很快有一隻手虛虛地遮在了玉闌音的眼前。
手腕處衣袍揮動蕩起一股清苦的藥味。
是善玄嗎。
玉闌音頓頓地想。
可是……
我不是死了嗎。
玉闌音粗重的吸氣呼氣,帶着肺部像破了的鼓風機一般呼啦作響。
“師尊。”
哦,是善玄。
“長老!”
“長老,你終于醒了!”
“長老!”
惹人煩的三道聲響緊随其後。
都不必玉闌音費心去猜,準是鏡遙、克古魯和君少暄。
他微微地歎了口氣。
……居然還是這麼惱人。
“無上長老。”
一道略顯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
玉闌音一愣。
這是……
他顧不上眼前的光亮,慌忙想要去看。
隻是就在玉闌音撐起身的一瞬間,忽然猛烈的頭暈目眩襲來,一陣天旋地轉,已經是脫了力再度昏迷過去。
玉闌音醒醒睡睡,等到終于能撐起身子完整地說幾句話已經是五日之後。
“……哦,師弟啊?沒誤會,早就說開了。他這些年把厭族治理得井井有條,實實在在的大功一件,解了我們雲州心頭大患,我們哪敢怪罪他?給他單獨史書一卷都嫌不夠誠意。”
善玄一邊給玉闌音剝着葡萄,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玉闌音頭嗡嗡得疼。
他不由地歎了口氣,“……我的意思是,他現在在哪。别和我扯這些廢話。”
善玄的表情忽然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一把屎一把尿把善玄拉扯大的玉闌音當即警鈴大作。
善玄道:“在須彌之地呢。”
玉闌音不信,“那你心虛什麼?”
善玄立刻又露出了那副便秘的表情。
玉闌音陰恻恻一笑,“說不說?”
“哎呀師尊,你有所不知啊,師弟他吧……”
善玄摸摸鼻子,“泓繼那法子他打死都不試,非說你沒死,但是這哪由得了他?于是我和少暄一合計,管他的呢,直接偷摸地去他宮殿裡把師尊你的身體搶出來了……”
玉闌音聽得眉心一跳,“搶出來了?”
“偷。”
善玄又摸了摸鼻子,“偷出來了。”
玉闌音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太好。
“所以你同我說的這段時間外頭雷雨交加……”
“……當然是假的啦。”
善玄讪讪一笑,“是師弟他提着劍殺過來了,鬧事呢。”
“他人呢?”
玉闌音揉了揉眉心,“還不知道我已經醒過來了嗎?”
善玄忽然十分不滿地看了玉闌音一眼。
“當然還不知道了。我們一衆人合力把他打回去了。”
他道,“我和少暄費心巴力地把你搶回來,恪心更是把蜀中那半間屋子都搬來了,聚靈陣畫一個散一個,一個月沒合眼才從閻王殿把你搶回來,豈是他說見就能見的?”
玉闌音聽得心力交瘁。
他仰面平躺下,“那恪心是已經回蜀中了?我還沒來得及同他道謝。”
“沒呢,沒回。”
善玄道,“掌門親自賞了恪心一支上古的骨瓷哨,說是功過相抵,破格讓他回藥谷重新修行了。”
玉闌音愣了愣。
許久,他才淡淡道:“嗯,挺好的。還是随着無妄修行?”
“對,無妄本來就寶貝恪心恪雲兄弟倆,如今他又把您救活了,雙喜臨門,那老小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善玄狗腿子似地笑道,“他這時候應該正随着那仨小子在山下給您買糕點呢。”
方才微微騰升起來的溫情忽然破碎了。
玉闌音對于這三人買糕點的水平實在是不敢苟同。
上一回那花裡胡哨五彩缤紛的“糕點”依舊曆曆在目,叫他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他無力地翻了個身,随後無力地閉上眼,無力地指了指門外。
知玉闌音者莫若善玄。
善玄福至心靈,都沒等玉闌音開口,忙不失疊識趣地搬着椅子圓潤地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