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若是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是不是結局就不會淪落至此。
闌音……
他一定會在玉府安安穩穩地長大,娶妻生子,一生順遂。
這才是他應得的。
“闌音,我……”
溫卓張開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總覺得自己明明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說,但是悉數哽在喉頭,讓他有些作嘔。
“……我知道你疼,别害怕……别害怕……”
玉闌音的聲音已經低得聽不清,“我走了之後……你會疼,但是别害怕,溫卓……别害怕,平心靜氣,切勿思慮過重……會好的,别害怕……”
“我聽不見。”
溫卓道,“玉闌音,我聽不見,你給我醒過來,好好和我說。”
可是玉闌音已經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須彌之地外狂風大作,宛如地震的地鳴長鳴不止。
宮殿為數不多的兩扇窗在喧嚣的狂風中哐啷作響。
玉闌音是真的舍不得閉上眼睛。
也不知鶴生和善玄有沒有記恨溫卓……
也不知溫卓有沒有聽進去,要記得回去同十方宗的人道歉……
他明明把溫卓托付給了好多人,但總還是覺得不能心安。
因為他最想托付給的人其實是未來的自己。
不會有人比他更愛溫卓了。
但也很可惜,他再也沒有未來了。
玉闌音還有好多話想說,還有好多叮咛和囑咐沒能說出口。
他甚至來不及道别,更來不及親吻,他隻在意識消散之前,輕輕往溫卓手中塞了一個很涼、很鋒利的東西。
伴随着一聲輕輕地歎息,他終于順應天道,閉上了雙眼。
眼角的淚幹涸了,面色沉靜如水,仿佛隻是在一個稀松平常的晚上睡着了,仿佛等待他的隻是當晚的好夢一場。
“……闌音。”
溫卓喚了一聲,沒有人回答。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裡——
手中,是一把小小的彎刀,柄上鑲着紅鑽石。
毫無征兆地,随着他低頭去看彎刀的動作,忽然一陣猛烈到幾乎将他擊倒的疼痛襲來。
這疼痛來的太過猛烈,以至于溫卓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哪裡在疼,五髒六腑宛如移了位,頭疼得叫他難以自抑地呻吟出聲。
“闌音……”
依舊沒有人回應。
溫卓臉上絕望至極點的悲傷不在,甚至找尋不到一絲源于情誼的正面情緒。
他的表情堪稱扭曲,眼中血色的猩紅燃燒着憤怒的火。
“玉闌音,你給我醒過來。”
溫卓的呼吸粗重地如同破落了的風箱,他死死地抓住玉闌音的前襟,“你他媽給我醒過來!你給我解釋!這究竟是什麼!玉闌音!”
他捏着彎刀的那隻手極為用力,骨節泛白,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着。
“你他媽解釋給我聽啊!玉闌音!”
……
百年前,劄布薩藥居。
夜半子時。
昏黃的汽燈下,玉闌音站在側卧的床邊,神色憂慮地俯下身,摸了摸溫卓火爐似的滾燙的額頭。
“怎麼不退燒呢……”
他喃喃自語,“這厭族神識覺醒起來未免也太霸道了……”
玉闌音捏了捏眉心,松手之時眼睑平白多了幾層思慮過重的深褶。
象征性地又翻了翻桌上的幾冊藥經,最終也隻是重重地歎一口氣。
他深知自己經脈受損得太嚴重了。
這北塞天遠地偏,靈力也稀薄得要命,内化自然靈力顯然也是天方夜譚。
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連最普通的療愈法術用着都費勁。
動不動就要把傷口移到自己身上,拿自己當受體——
玉闌音連連歎着氣,手上動作卻不停,替溫卓更換了額頭上敷着的毛巾。
他取來一隻小碗,右手拿着短柄彎刀——
死馬當活馬醫,隻盼着這壓箱底的法器能真切地起到一點用處吧。
往胳膊上劃了個口子,滴滴嗒嗒地放血,放着放着傷口止血了,他就再劃一道。
如此數次,終于好歹是放滿了小半碗。
“闌音!”
床榻之上突然傳來驚慌的一聲呼喊,吓得玉闌音手一抖,險些把面前盛血的碗砸碎。
年幼的溫卓忙不失疊地就想爬起身。
隻可惜他實在是燒得太嚴重了,前腳剛撐起身子,後腳臉一白,緊接着便“噗通”一聲栽了回去。
玉闌音顧及不上自己左手手腕滴答的血了,剛忙過去将病恹恹的溫卓扶正,随後将他本本分分地塞進被子。
又将滑落的毛巾重新覆在溫卓的額頭上。
等到玉闌音再度回到床榻之前,他手上的半碗鮮血已經不知經過了什麼秘術,居然凝成了一個水滴狀的,發着光的血珠子。
走進床榻,将這顆血珠子捏碎在溫卓的口中。
“蒼天在上,一定要起作用……”
玉闌音雙手合十,又轉了轉手腕上的佛珠,在心中接連祈禱數次。随後在床頭前的矮凳上坐下,有些焦灼地等待着什麼。
直到他忽然感覺到胸口密密麻麻地襲來一股刺痛,額角也伴随着劇痛咚咚跳起。
不知是因為失血還是因為隐隐泛上來的疼痛,玉闌音的臉當即褪去了血色,蒼白得如同書桌上的宣紙。
可是與之相反的,他緊繃了一整晚的肩膀終于像是大功告成了一般松懈下來,強忍地顫抖,玉闌音終于呼出了今晚第一口濁氣。
……以後就由我來替你吧。
這一世活多久,便心甘情願替你疼多久。
玉闌音擡手摸了摸溫卓汗濕的發鬓,輕垂着眼睫,無情的慈悲相在昏黃的光下無端顯得多情。
我向神明起誓。
他屏住顫抖的呼吸,在溫卓的鼻尖落下一個溫和的、虔誠的吻。
……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