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卓在那疼痛又虛無的幻覺之中停駐許久,久到他不止一次地覺得自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直到他蒼白麻木地唇感知到那兩瓣冷冽的柔軟。
風肖雨止,時空停滞。
識海四處狼竄的厭族神識也随之消停。
溫卓的頭腦此時算不上清醒,他隻恍惚中聽到有什麼五彩斑斓的東西就在耳畔炸裂而開,震得他渾身發起抖。
震得他懷裡緊抱着的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稀稀落落散了一地。
他近乎慌亂地、急切地清醒過來。
他得去抱眼前的人。
越快越好。
玉闌音在溫卓識台平穩的一瞬間就察覺到了。
因為他粗重的呼吸突然停了,手上的動作也僵住了,小臂緊繃一道極為鋒利的肌肉線條,微微發着抖。
他哂笑一聲,“醒了?”
可是清醒過來了的溫卓卻并沒有伸手去抱玉闌音。
他甚至沒能說出話,隻是沉默在原地。
玉闌音也不急,似笑非笑地隔着黑紗看了他一會兒。
一副多麼祥和甯靜的畫卷啊。
如果忽略對面烏朔的鬼哭狼嚎,和身側君少暄和鏡遙吱哇亂叫的抵抗的話。
确認溫卓恢複了正常,玉闌音便也不再在原地蹲着了。
他起身,拍小孩子似的拍了拍溫卓頭上的鬥笠,沉沉地一笑:“好生待着。我去去就來。”
說完,玉闌音甚至沒空去聽溫卓的回話。
他的神色在轉頭的瞬間,已然冷然一片。
玉闌音在烏朔引起的風中,卻連發絲都未曾飄起。
他眯了眯眼,輕笑道:“不自量力。”
話音甫落,玉闌音的周身猛地暴起一陣極為耀眼的銀白色靈氣。
那靈氣宛如浪奔海嘯四面而來,如日似月,純淨又奪目,卷攜起萬千海浪與無數塵埃,迎風而來,直直頂上了烏朔卷起的罡風。
面前的頂風猛地一卸力,險些把君少暄晃得摔倒在地。
“這是……”
一旁的鏡遙被那銀色的光輝耀得隻能眯着眼,“長老這是将烏朔外洩的靈氣……内化成自己的了?”
玉闌音無心戀戰,猛地一振袖,方才還稱得上溫和的銀白色靈氣忽然兇戾起來,爬升起一陣要将人擠壓得爆體的靈壓。
“轟隆——”
雖然隻是靈氣卷風過境,響起的卻是宛如爆炸的震耳欲聾之聲。
即便玉闌音已經有意控制,但依舊是震得君少暄和鏡遙兩人的耳朵都發了麻。
單薄的烏朔被如刀的飓風卷得一個趔趄,遂止了聲。
烏朔厭族形貌已顯,眼眸漆黑不見瞳仁,嘴唇鮮紅,獠牙畢現。臉上那張玉闌音的臉如此詭異,又如此陌生。
他饒有興緻地伸出猩紅的舌,舔了舔唇角。
“你真的很有趣,玉闌音,”烏朔悶聲一笑,“也怪不得大人如此喜歡你了。”
他眯了眯眼,話鋒一轉,笑眯眯道:“隻是,我既然已經解了這虛空換……你們有空同我周纏,怎麼不去看看這汀芷村,如今到底是什麼光景呢?”
玉闌音在烏朔止聲後便順勢收了手,此時眉目之上劃過極為陰沉的嚴肅。
“照顧好溫卓。”他匆匆轉頭一囑咐,随即便擡腳運氣,閃身進了烏宅之中。
君少暄和鏡遙兩人這才注意到了一旁虛弱地蹲在地上的溫卓。
隻是此時也來不及好奇緣由了,兩人隻能在玉闌音身形消失的瞬間道:“是,長老。”
烏宅内。
院落荒草萋萋,一副久未有人涉足的模樣。
推門之時木門的吱嘎聲,和撲面而來的陳舊的灰塵氣,叫玉闌音不由地皺起了眉頭,甚至是擡起袖子擋了擋口鼻。
屋内蕭瑟一片,牆壁近乎是坍塌了一半,角落結着厚厚的蜘蛛網。
窗紙破碎,在風中沙沙作響。
毫無人氣。
毫無生氣。
方才還言笑晏晏的霜娘、烏栎、懷夫人,已然消失得毫無蹤影。
那安靜祥和的清晨,仿佛隻是一群人不約而同的大夢一場。
玉闌音走過荒蕪的小徑,去到客堂後另一間屋前,透過脆紙的窗戶朝屋裡看去。
屋内陳設看上去是烏栎霜娘的居室,灰撲撲,破敗一片。
屋内有一架鏽迹斑斑的縫紉鐵車,一個身着粉色薄紗的女子伏在鐵車上,衣服上落了灰。
是霜娘的打扮。
玉闌音辨認出霜娘的身形,未有遲疑便推門而進,大步流星走至鐵車旁。
他身體本就不好,嗆了灰塵低低咳了幾聲,輕聲喚道:“霜娘?”
伏在桌面上的霜娘一動不動。
他道一句“失禮”,伸出手,可是剛碰到霜娘,霜娘就像輕脆的紙紮人一樣,“嘩啦”一聲歪倒了。
隻剩一張臉粘在鐵車上。
屋内床褥鼓鼓的,掀開之後,是已經幹癟了的烏栎。
烏鸢同樣死在了自己的屋内,蜷縮在地上,脖頸朝天仰着,幾乎要碰到了脊背,痛苦而扭曲。
隔壁的懷夫人的死狀也同君少暄先前所說的如出一轍,隻剩一張人皮挂在門口的架子上。
不止烏宅,整個汀芷村,再無一活人。
大多死相慘重,大多死去多時。
君少暄和鏡遙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像箭一樣閃了回來的時候,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那人就一陣風似的掠過他們三人,從地上直接将烏朔掐着脖子抓到了半空中。
玉闌音性子溫和極少動怒,又有擡擡手便能呼風喚雨的本事,平日更是鮮少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