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暄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凝滞。
他遲疑着露出了一個極為難看又凄涼的表情,“長老……”
玉闌音放下了在眉骨上揉捏的手。
或許是因為按得太久,他的眉眼之上浮上了一層極為脆弱的倦怠,“嗯,怎麼了?”
正沉浸在悲怆中的君少暄乍然一見如此蒼白的玉闌音,喉頭一哽,再難說出話來。
溫卓的眉頭打剛才就沒松開過,一雙眼睛一瞬不歇地追随着玉闌音。
隻要玉闌音稍一動作,他便要急匆匆附身過來,毫無先前冷眼自持之相,“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了?要喝些什麼還是吃些什麼?”
這連環炮似的車轱辘話一出,玉闌音當即就笑了,“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不穩重。我這隻是坐得太久有點疲乏而已,沒有什麼不舒服的。”
元宿央歎着氣搖了搖頭。
他煞有介事地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子,沉聲沉調道:“太嵇啊,知道你現在和溫愛卿不投氣,但是也不能諱疾忌醫,有什麼不适之處,那還是要快快告知才是。”
玉闌音伸手攏了攏自己耷拉着的頗為礙事的長發,笑眯眯看向元宿央。
他薄唇輕啟:“滾。”
挨了罵的元宿央似乎很是欣慰,他老神在在點點頭,看向溫卓:“嗯,很有活力,看來确實是未有痛疾。溫愛卿大可放心了。”
君少暄:“……”
這三人……這……這真的對麼?
溫卓終于将目光從玉闌音身上挪開,用一種極為稀罕地,看二愣子似的眼神看了一眼元宿央。
玉闌音則是對此早已習慣,自顧自喝着茶,佯裝聽不見。
元宿央扁扁嘴,嘟囔道:“無趣。”
随後神情不是很爽快地恢複了正常,窩到椅子裡不作聲了。
最終,由于這件事情莫名其妙同厭族有了牽連,恐有蹊跷,玉闌音也實在是放心不下,便決定叫君少暄帶路,親自前去汀芷村一看。
與此同時,似曾相識的畫面再度上演。
“……太嵇,行行好吧,我也想同你們一起去,我保證不搗亂!”
“不行。”
“太嵇……”
“不行。”
元宿央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挂在玉闌音身上不撒手。
溫卓臉色不霁,一伸手就把這人形樹熊薅了下來,“别動手動腳。”
随後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又道:“他不舒服。”
元宿央剜了溫卓一眼:“我呸!看把你小氣的!”
玉闌音佯裝聽不懂,溫溫和和行了個禮,拂袖轉身,“一一,送客。”
玉闌音這段時間鮮少喚他一一。
如今乍然再度聽到,溫卓心下登時甚為感慨,頗有“撥得雲開見月明”’、“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感。
元宿央瞧着這和被灌了迷魂湯似的溫卓,忽然有些不太妙的預感。
“诶诶,溫卓,你稍微等等——”
溫卓嘴角帶着一絲不自覺的,極為克制,卻極為歡愉的笑意。
他幾乎稱得上溫和地朝元宿央看去,随後手一翻——
元宿央整個人忽然被靈力球一裹,他甚至未能有反抗的空當,眨眼的功夫他渾身上下已經開始有了被傳送的撕拉感。
萬急之間,他隻得了功夫空蕩又悲憤地高呼一句:“溫卓!你大爺的——”
溫卓至若未聞,又貼心地附上了一個緘言訣。
手指再是一動,忽然一陣細微的破風聲響起,元宿央連人帶腳印兒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溫卓收回手,邀功似的回到玉闌音身邊,“送走了。”
就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君少暄:“……”
他靜默一會兒,随後在心中鞠了三躬,作着告别。
一路走好,少掌門。失禮,失禮。
玉闌音看着溫卓近乎輕狂的眉眼,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啊……”
其實出乎他意料的,自打那夜那一通大逆不道的話後,溫卓居然真的再沒做出什麼更惹火他的、更出格的事情。
他乖巧到玉闌音時常要懷疑那一夜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誤解了他。
玉闌音從來不是個會“孩子氣”的人,他這将近一旬日的刻意冷落之任性,可謂是前所未有。
今日溫卓小心抓住他手的時候,不知怎麼的,他忽然就洩了氣。
多大的人了,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什麼呢?怎麼事越活越倒退了。
而且……
玉闌音如此想着,不自覺地看向溫卓。
而且……
玉闌音用一種沉靜又悲傷的目光,定定地盯了溫卓很久。
與此同時,一旁的君少暄自然是不敢做聲。
他看看玉闌音,又看看溫卓,努力地消化這看起來有些……怪異的師徒二人。
你說他們關系不好吧,舉止卻很是親昵。
說關系好吧,好像又有點太畏手畏腳。
他不禁代入了一下自己和他師尊與徵長老。
“噫……”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結束。
“……少暄?”玉闌音喚了他一聲,“怎麼了?是不舒服了?”
君少暄終于徹底回了神,“沒有沒有沒有,沒有不舒服。”
“那就好,”玉闌音笑了起來,“藥術師就你我二人,你要是真的病倒了,我還有些難辦呢。”
君少暄兩腳“啪”得一并,忽然站得很是挺拔,“長老,過,過獎了!我這就帶您和小師叔前去汀芷村!”
玉闌音被忽然打了雞血的君少暄吓了一跳。
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麼,但君少暄早已聽也不聽地開始結起了印,手指翻飛煞有介事。
溫卓似乎同樣注意到了什麼。
他眉頭一蹙,顯然也是有話要說。
隻可惜,為時已晚。
沒等到他們二人開口,君少暄已經是結印結束了,他眸光一定,深棕的瞳仁之上流閃過一簇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