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闌音手指一拈,指尖靈力跳動,閃起一縷紅黑色的細細光紋。
這光紋在空氣中一流轉,輕輕替元宿央将臉頰上的淚珠拭去。
“哭什麼,看得我怪心疼。”玉闌音似是歎了口氣。
元宿央這孩子,徽州一見後便總愛黏着玉闌音,時不時就要去虛空山流離所叨擾幾日。
有時是切磋劍術,有時是鬥棋,有時則隻是喝茶講經。
元宿央脾氣又爆又急,這幾年常裝模作樣背的心經便是在玉闌音這裡聽學來的。
有的時候闖了禍,元宿央不敢同他爹講,便來哭天搶地地求玉闌音出馬。
玉闌音這人耳根子軟,壓根用不着軟磨硬泡,大善人似的跟在元宿央後邊一個勁給他擦屁股。
對于元宿央來說,同玉闌音交為摯友都是鬥膽了,此番說一句如兄如長都不為過。
而玉闌音又不是鐵石心腸,自然也是一片真心相待。
元宿央顫抖着吸了吸氣,搖頭,“我沒哭。”
玉闌音點點頭,“嗯,沒哭。”
元宿央别過頭,吸了吸鼻子。
“你們一個兩個的小孩子,怎麼都如此談死色變?”玉闌音笑道,“我如此做,便就是早就料想過有這麼一天,不是麼?”
“況且,天道不崩,我可是想死都不能,某種程度上甚至還要算是天道寵兒呢不是?”玉闌音說着說着又是一笑,“别害怕。”
元宿央将哭不哭,抿抿唇,“今日為何要提起這件事?你過去……從不過問這些。”
“嗯,過去不太在意這些。”玉闌音誠實道。
元宿央反問:“那如今是在意了?”
“或許吧。”玉闌音又道。
窗外月複向西移,幾乎照亮了整張桌面,映得茶具邊緣淌出細碎的光。
“過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覺得……好像時間不夠多。”過了許久,玉闌音輕輕歎了口氣,又開了口,“我從前花費了大部分時間去等待死亡。但是現在不行了,時間越來越少,牽挂卻越來越多。”
元宿央一時也顧不上難過了,幽幽插嘴道:“牽挂?有我麼?”
玉闌音被逗得笑起來,“你說呢?我可還肩負着遊說你回去做掌門的重任,攏虛那孩子快念叨死我了。”
元宿央哼唧兩聲,看起來很是受用,嘟嘟囔囔:“那我更不要去做掌門了,你就這麼惦記我一輩子吧。”
玉闌音蹙了眉看他一眼。
元宿央老老實實閉了嘴。
不過這活寶閉嘴也隻是一時的。
還沒等話音落下,他已經又叭叭叭地開了口,聲音聽起來莫名幽怨:“不過,哎呀咱可不敢和溫卓那小子比啊,說到惦記,你肯定是最操心那厭族小崽子了,咱這種普通人啊,哎呀這都得往後稍啊……”
提到了溫卓,玉闌音的表情忽然又變得沉重起來。
他擺了擺手,連連歎了三口長氣,打住了元宿央碎碎的念叨,“别提了,屬他最費心。”
不過他很快自顧自地搖搖頭,轉開了話題,“宿央,我今日确有一事相問,不知可否一聽?”
這話一出,元宿央當即掉了一身雞皮疙瘩,“你怎麼回事?你和我說話好多年不這麼文绉了,怎麼?瘋了?”
玉闌音不理他,隻愁容滿面地又是搖搖頭,“宿央,我平日是不是有做過一些……招人誤會的事?”
“嗯?誤會?”相比較玉闌音的欲言又止,元宿央回答得很是利索,“做事總愛一聲不吭,總愛給自己潑髒水,總愛用難聽的話說自己,這種算不算?簡直是罄竹難書啊,你。”
玉闌音一怔忪,想要打斷他,“我何時……”
不過這話剛脫口而出,玉闌音略一皺眉便止了話口,似乎是并不願意就此話題多言。
“不是,我不是說這種招誤會,我說的是……”玉闌音沉吟片刻,“男女方面。”
元宿央還沒絮叨完的話一下子就哽在了喉頭。
他眨了眨眼,毫不猶豫地掏了掏耳朵。
“不好意思啊,太嵇,剛才我耳垢有點多,糊住了,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玉闌音揉了揉眉心,破罐子破摔,“我過去……同别人相處得太少,大概也不知何為适度。從你看來,我平日有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引人誤會的事情?我是說,和……溫卓。”
玉闌音說這麼長一段話,尾音裡又帶上了些中原南澤的口音,極為婉轉,叫人聽得很是如沐春風……
……個屁啊!
元宿央越聽越大驚失色,無言良久,最終隻失魂落魄道:“你是說,那死孩子對你……”
玉闌音抿抿唇,隻又伸出手揉了揉僵硬的眉心,沒說話。
元宿央看得又是一陣驚撼。
“不是,這孩子這很是……”他兀自琢磨了一番用詞,“……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玉闌音擰他一眼,“嗯?”
“我隻是覺得,當年達奚恩山瘋成那樣都沒敢打你的主意,這溫卓居然……”元宿央啧啧道,“有膽有識。嗯,有膽有識。”
這人站着說還不腰疼,玉闌音更是頭痛,“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别在這裡一歎三惋了,聽得煩。”
“哦,不過若是說到會不會招人誤會……”元宿央生怕自己再說風涼話就要被趕走了,趕忙書接上回,“這我倒是真說不準,不過你人很好,又招人喜歡……”
“……保不齊他就是純粹看上你了呢,和你做了什麼也沒什麼關系。”
正仰着頭兀自出神的玉闌音忽然一僵硬。
元宿央不着痕迹掃了他一眼。
他收回目光,随後在一旁又自顧自搖頭晃腦道:“而且,古話道,既來之,則安之。道家也有語,水善利萬物而不争……”
這一通亂七八糟滑稽的經義,叫玉闌音那瞬時的猛烈當即就消散了。
他強忍着聽了半晌,額角輕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