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玉闌音看着溫卓如今這小心翼翼同他坦白的樣子,忽然心中一陣酸澀。
他将溫卓托付給了好多人,唯獨遺漏了自己。
他扪心自問:玉闌音,你的那顆真心呢。
這時,溫卓啞聲開口道:“你知道的……很早,對麼。”
玉闌音看着這樣的溫卓,愧疚更甚,溫聲開了口:“嗯,見你的第一面,便知道了。”
溫卓點點頭,沒再繼續開口。
他不打算去問一些“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些無聊的莫須有的話。
面前這人皮裡陽秋,能說出口的大概都不是實話。
而無論這人答得再怎麼天花亂墜,中心意思也不外乎是一句“我以為我瞞得住”。
更何況,溫卓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就不在乎。
自己這些年裡那些無窮盡的自厭,無數水深火熱的拉扯,不停歇的死去活來,他百年的糾結與痛苦,其實他根本就不在乎。
因為現在的結果,是他淺薄的眼力能幻想出的最好的一種,那就是:他不恨我。
這就夠了。
玉闌音伸手稍大力地捏了捏溫卓的肩頭,恍然想起這孩子小時候。
那時候他為了不惹恐慌,一直以普通人身份定居在劄布薩,直到那次意外才叫溫卓知道了實情,這倒是叫溫卓發了好一陣脾氣。
吓得玉闌音強撐着假扮了好些日子的身強體壯之人。
可現在的溫卓不會了。
玉闌音半是欣慰半是自責地想,原來這個孩子早就不是曾經那個需要躲在他羽翼之下的莬絲花了。
他又将溫卓細細看過一遍,“抱歉。”
不過溫卓聽後卻是疑惑地蹙眉。
他絲毫不覺得玉闌音需要因此而向他道歉。
玉闌音嗤笑一聲,輕輕地望進溫卓眼中那道深湖,半是洩氣地笑着搖搖頭。
“閉關之後消息越來越少的原因便是因為這個?”他噙着一絲未盡的笑意,轉開了話頭。
溫卓立刻又像方才逃避傳聲符文一般,十分刻意地轉開了目光。
玉闌音:“……”
玉闌音:“?”
“我又問錯問題了嗎?”玉闌音眨眨眼,問道。
“沒有。”溫卓一個人兀自在一旁奇怪地站了一會兒。
“不是因為這個,”很快就又轉回了目光,“是因為一些……私人原因。”
玉闌音聽得一歎三惋,他佯裝啧啧,“原來是有秘密了,不說便不說罷。”
聞言,緊繃了好半晌的溫卓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他的這點小動作玉闌音盡收眼底,他心中失笑:剛說他長大了,怎麼細看卻還是個小孩心性。
他搖搖頭,将目光轉向了窗外愈發清亮的天光,良久,道:“時間不早了,是時候要告别了。”
可真到了最終兩人啟程之時,出門相送的卻隻有栾恪心一人。
栾恪心的腳步虛浮不穩,他眼眶紅腫,唇色幾乎是完全褪去,甚至由于過度的哭喊已然脫水幹裂,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他見到玉闌音和溫卓,當即便彎了雙膝欲行跪拜大禮。
玉闌音眼疾手快托住了栾恪心,低聲道:“恪心,熟人相送,不必如此。”
他一直抱着暖爐的雙手還帶着溫熱的餘溫,叫栾恪心一時眼眶又是一熱。
可他早已再流不出一滴淚來。
溫卓看着這同樣曾是天之驕子的人,如今卻已無一絲一毫當年同窗之時的銳氣難當,心中滋味難言。
他略一回首,隻覺得那日他初入博觀殿,兄弟二人齊齊擡頭看向他的畫面仿佛還在昨日。
栾恪心嘴唇發着抖,還是沒想漏了禮數,拱了拱手面色蒼白解釋道:“家父受了刺激,方才蘇醒後不辨來人,智如三歲小兒。家母同樣不堪其苦如今正悲傷萬分,恕難外來相送,還望長老師叔……”
不過他說着忽然一頓,似乎是察覺所言不妥,改口道:“……兩位道友,見諒。”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
最終是玉闌音先開了口,他抱着暖爐的手紋絲未動,款款颔首:“願君保重,玉某告辭。”
溫卓抿了抿唇,一頓,才朝栾恪心拱了拱手,“保重。”
栾恪心隻在原地憔悴着苦笑,未能再語一言。
玉闌音與溫卓再一微微福身,轉身,便是作别了這個風雲變幻的蜀中。
栾恪心在二人身後垂首相送。
他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肩頭微微聳動,久到他的眼淚再度滑落,再墜向不知名的任何地方。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早上太過清冷,也或許是因為清晨的陽光太過刺眼,總之,轉身而走的玉闌音和溫卓并未立刻縮地術回到虛空山。
二人不發一言地、沉默地往無盡頭的前方走去。
在這路上,沒有一個人率先開口,說出那句“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