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封了他的記憶。你救得活他,對麼?”溫卓盯着玉闌音,問了第三次。
“……三成把握吧。”玉闌音敗下陣來,終于認道。
溫卓聽到這話微微松了一口氣。
這卻叫玉闌音心中納罕更甚,“不過,一一,你今日是怎麼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這麼……”
……這麼什麼呢?
玉闌音拖着長音想了好久,一向巧舌如簧舌燦蓮花的他,這回愣是沒找到合适的詞話來描述這種奇異的錯位感。
溫卓并不是個會為了生離死别哭鬧的小孩心性,相反,他心善忠義,同時又比任何人都能放得下。
更何況,過去這麼多年,溫卓從來沒有用這種近乎強迫的語氣質問過他。
這實在是叫他心下疑惑不已。
溫卓用那一雙似乎能穿透謊言的漆黑的眼瞳直直看着玉闌音,好半晌,開口道:“因為你好像很想救他。”
玉闌音毫無防備聞言,手中斟茶的手簌乎一抖,灑出了不少。
溫卓似乎像是沒看到一般,又說一遍:“因為你想救他,闌音。所以我想救他。”
玉闌音每每看着溫卓的眼睛都有種無處遁形之感,這次依舊如此。
他回頭歎息一聲:“一一啊,你可真是……”
溫卓兩耳自動略過玉闌音慣用的詠歎調前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的确是想救,誰不想呢,一個這麼好的孩子,是不是?”玉闌音抽出帕巾,擦拭着桌上濺出來的水漬,“可離去與告别是一部分的生命,這就是人生。”
溫卓看他一會兒,“你說的不對,闌音。想救便救了,這才對。”
玉闌音一哂,搖搖頭,“你在任性,一一。”
溫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再度去追随玉闌音的一雙眼睛。他真的很想看清,這人此時究竟是用什麼眼神在說着這句話,“闌音,你知道嗎,你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看我。”
“你這句話,是和我說的,還是和自己說的?”
此言一出,玉闌音隻覺心神一顫,一擡眼,卻猛地撞上了溫卓沉沉的目光。
溫卓回望着他,他的語氣算不上苛刻,甚至頗為平靜如常,“事情的開端總是唯一,但去往何處我隻笃信一句事在人為。可是闌音,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發現,在無數結果交織的岔路口,你選擇的永遠是最能傷害自己的那條,你是故意的,對嗎?”
溫卓這段話說得毫無征兆,根本沒給玉闌音任何反應和逃避的時間。
“我隻是想給你一點念想,闌音。”溫卓垂下了眼睛,掩下那忽然洶湧的情緒,“栾兄去意已決,我明白的,我也并非隻是為了來哄你所以自私地叫他重活一世不可。我隻是……想給你一點念想。”
溫卓其實不善言辭,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一番話颠三倒四,隻怕越描越黑,說到這兒便住了嘴。
玉闌音大概有近半柱香的時間沒說話,手上也沒有動作。
溫卓便站在一旁安靜地等着。
終于,玉闌音動了。
他看起來似乎隻是直了直太久未動僵直的脊背,聲音甚輕自語道:“……念想麼。”
說着,他摸摸桌上的茶杯,可惜茶水已經涼了。
“不過,你有一點說錯了,”玉闌音重新将茶壺放到了火爐上,“不是沒有念想。”
還沒等溫卓來得及開口說什麼,玉闌音已經手一勾,将溫卓手裡的氣籠勾到了自己手裡。
随後,他瞬間在手上凝起一陣靈氣,同時飛速地結起印,手指翻飛速度之快甚至隻能看到殘影。
“你還記得恪雲說過,”玉闌音手上飛快結印動作不停,可神色卻從容如常,甚至是帶着一絲淺笑,“那次他說,如果有來生,他要做……”
“一隻鳥。”溫卓幾乎是頃刻就明白了玉闌音在做什麼了。他眸光極為閃爍,答道。
玉闌音莞爾一笑,“對,當隻小鳥。擇木而居,鄰湖而栖。”
“方才我說隻有三成把握,是騙你的。因為如果是我……”玉闌音結印的手終于停下,氣籠之上金光符文流轉,爆發出耀眼的光輝。
這亮光刺眼無比,甚至攪動起一陣小範圍的風,吹動着玉闌音額前的碎發,映得他的眉眼處光斑溢彩,宛如捧着神燈的神祇,神聖萬分。
等到這陣光逐漸消減,這時便能看到玉闌音手心裡躺着一隻潔白的蛋卵,其上仍舊流轉着金色符文,有頃,符文之光愈發減淡,最終則是隐入卵殼消失不見。
“……那定是有十成把握的。”
玉闌音唇角輕揚,将前面未竟之句補齊。
他眼中殘存一絲自命風流的謙卑與狂妄,這種極少顯露在玉闌音身上的少年意氣,一時如排山倒海,震顫了溫卓的心扉。
“不過他倒是沒和我說清楚要做隻什麼品類的鳥兒,我便随我心意給他糊弄了個,”玉闌音伸出雙指,一敲手中的鳥蛋,“就讓他做隻八哥好了。這輩子這麼能說,下輩子也繼續說下去吧。”
溫卓看着他,眸光閃動,心中一片酸軟。
玉闌音看他的表情,以為溫卓這是對他變了隻八哥有意見,于是眼眉帶上了一抹無奈的調笑。
“看你這苦大仇深的樣子,放心吧,是隻夜莺。”玉闌音把這鳥蛋往溫卓手裡一塞,笑道,“這小東西得用靈氣溫養,估計得養個大幾年,我可養不起,是你要救的那你便自己留着吧。”
“等到他醒了的那天,如果我不在,就麻煩你替我轉告他,這輩子,要用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