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秋風的話,克古魯這會兒便也不再奇怪這人怪異的裝扮了。
他甚至十分謹慎地四處瞧了瞧,确保無人注意到他們二人,随後一個矯健的身手就把秋風的頭簾拽了個更結實,蹙眉道:“沒事兒别老瞎扒拉,這麼不懂事。”
秋風聞言,像做錯事幡然醒悟似的,“哦哦,對,對,得藏着點。忘了忘了。”
說着,他連忙又整理整理鬥笠簾子,之後便老實站起樁來。
克古魯上看下看,确保秋風已經捂得嚴絲合縫了,甚為滿意地松了口氣,随後才偷雞摸狗地湊過去,附耳低聲問道:“秋風兄,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隻是你這回是為何來到十方宗?難不成十方宗——”
說着,他警惕地左右看看,“——有古怪?”
秋風聽了似乎有些奇怪,“啊,完全不是的。我先前大意被人抓走了去,是溫兄和元兄兩位善人救下了我。”
克古魯驟然聽到,腦子一時都沒轉過彎來。
“溫兄,溫卓,這我認得,”克古魯呆愣愣道,“但這元兄是……”
元。如果他沒記錯,整個仙盟,大概隻有北晔玄天門那一家是元姓。
總不能是元宿央吧?
秋風見克古魯一副呆滞的模樣,誤以為克古魯是不認識元宿央,便好心往觀賽台一指,“哦,就是他。”
毫無察覺成為了輿論中心的元宿央此時正在長老椅上托着腮打盹,臉頰肉把他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
“……”
克古魯一時無言。他不是不認識元宿央。
可問題是,明明三天前他大哥對着元宿央還是一副“我一定要找機會揍他一頓”的樣子啊?元宿央翻的白眼也是“你個廢物崽子”的話外之音啊?搞得他以為兩人私下定是要針尖對麥芒、你死我傷。
可這才幾天?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怎麼還聯手救起人來了?
現在這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如此瞬息萬變了?
克古魯有些淩亂,“你确定是他?”
秋風點頭,“當然确定了,他們兩個人關系很不錯,也友愛,我是記者,不會記錯東西的。”
克古魯又是一時無言。他對秋風的中原話的水平産生了些有理有據的懷疑。
許久後克古魯才重新張了口:“……那你此次是來雲州做什麼的?”
秋風很快道:“玉闌音,我是來找玉闌音的。兩位善人說他們認得他,等雲霄大比之後就帶我去找。”
“玉闌音?”這個名字對克古魯來說更是有日子沒聽到過了,但他幾乎是瞬間便從記憶裡追憶起,追憶起了北塞風雪天藥居裡金紅的火光,和明滅光下溫和的倩影,“你找玉闌音?”
“對,”秋風疑惑不已,“難道你也認識他?”
“何止是認識,我還在他家睡過覺,”克古魯道,“你這回算是找……”
忽然,擂台上的鑼锵锵響起來,頗為震耳欲聾,将克古魯後續的聲音蓋了個結實。
秋風被吓得一哆嗦,随後便好奇地踮着腳往台上看去。
克古魯的話沒說完,但他也沒覺着這話題有多緊急——畢竟藥郎先生如今遠在天邊,總不能生了翅膀忽然飛來吧?過會兒再繼續說不就得了。
于是乎他也心安理得地和秋風一塊兒,高高興興看起擂台賽了。
“現在這是要比下一輪了嗎?”秋風看起來挺興奮,扯着嗓子問道。
克古魯堵着耳朵點點頭。
擂台的莊主的确如善玄所言,是君少暄。
君少暄和多年前相較出入并不大。他依舊穿着華貴的白金十方宗弟子服,邊邊角角掖得一絲不苟,腰帶之上挂着清透的紫荊花玉佩。
也依舊是拿鼻孔看人。
不過平心而論,這君少暄也的确是有不正眼看人的資本。
鑼響之後僅短短兩刻鐘的功夫,他已經遊刃有餘地接連挑下三名來自不同門派的弟子,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我算着下一個便是溫兄了吧?不過溫兄怎麼還沒到?”鏡遙抻着脖子到處看,試圖找到溫卓的蹤影。
原佰也跟着四處尋,眯着眼睛終于在極遠處看到了奇高無比鶴立雞群的溫卓,“哦來了,來了,在那裡!”
溫卓大概是趕了些路來的,最後的路程直接是腳下運氣,使了個踏風術躍到了台上。
他個子高,做什麼動作都有種怡然自得和從容不迫,落地之時也是輕飄飄的,不見一絲趕路的倉促,極其舒展。
善玄也跟在溫卓身後回到了比試場地,兩步作一步地坐回了秦鶴生身邊。
溫卓落穩之後朝君少暄行了個禮,“抱歉,久等了。”
随後他手一動,憑空在深紅色靈氣中摸出一把弓來。這把弓金屬雕花,看起來頗為笨重與華貴,“開始吧。”
“嘶——”克古魯倒抽一口涼氣,他現在是個器匠,自然是對這些玩意兒敏感。
秋風不解地問道:“這弓怎麼了嗎?”
“沒怎麼,是一把開了金光咒神的寒鐵弓,我大哥打小就背着,”克古魯道,“不過現在這是……已經是被煉成仙器了。”
克古魯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神級仙器。”
“神級仙器可是我們宗門長老都未必能人手一把的稀罕物件,而且你看這弓身上的靈力波動,那麼溫和,那麼漂亮……”克古魯目不轉睛地盯着溫卓手裡的寒鐵弓,可謂是癡迷,“……這簡直就是神迹。”
台上君少暄面色并不好看,他皺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溫卓,“是你?”
溫卓不急不惱,“是我。”
君少暄看見這人這軟棉花的樣子就來氣,聳起鼻子,嘴角都要撇到下巴上去,“你怎麼能來了?把名号挂在哪家門派來的?”
溫卓聞言,輕輕歎了口氣。
君少暄可不至于是貴人多忘事,他如此問,不過是為了接下來的某些尋釁滋事墊話罷了。
溫卓本不願惹是生非,盡管這回大概算是要在劫難逃。
他面色如常,依舊溫文爾雅拱拱手,“十方宗。”
“十方宗?”君少暄對于溫卓回答這個答案似乎是極為滿意的。他公雞似的擡了擡頭,“我怎麼不知道你已經拜師十方宗了?是哪位長老門下?拜師禮行了嗎?”
你瞧,這不就來了?
溫卓又歎了口氣。
其實,溫卓的名字很早就随着其他弟子一同被編進了十方宗弟子譜,雖然未拜師,但若說算作十方宗内門弟子,他名正言順,天經地義。
不過雖然善玄說過很多次“腰闆直起來”的話,但溫卓對此其實還是自覺理虧,大多時候并不願主動就此多言。
但這并不代表旁人可以因此來釁事。
正當他要好生和君少暄掰扯一番時,一道浸透了靈力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那聲音聽着有些遙遠,不輕不重,溫潤又和煦,卻足以讓比試場所有人都聽清。
“這是誰家小孩,刁難我徒弟,沒見他都要哭鼻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