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藏訛龐帶着人去米禽父子墜崖的谷底搜查，找了大半天隻找到了米禽岚邵的屍體。他又命人回到懸崖上仔細查看，卻隻看到了那棵橫卧在懸崖下方的松樹，樹上的積雪被抖落，還有新鮮的斷枝。他斷定米禽牧北沒有死，而是逃走了，趕緊派出皇家親兵大肆搜山，可搜了兩天兩夜，卻無果而終。

至于元昊那邊，沒藏訛龐在他帶着皇家親兵出城之前就上奏禀報，說賀蘭山出現山匪騷擾興慶府居民，請元昊準許他帶兵圍剿。這事本來讓右廂軍去做更為合适，但沒藏訛龐又說右廂軍剛經曆動蕩，軍心不穩不宜調集，而派出元昊自己的親兵剿匪更能籠絡人心。雖然沒藏訛龐之前一直表現得像是甯令哥的派系，但元昊看出來他就是一棵牆頭草，更何況他府裡還養着另一位皇子。如今元昊手下沒什麼親信，正需要拉攏他這樣的人，于是沒多想就準了，得知他封鎖賀蘭山的消息後自然也沒有任何懷疑。

兩天後，沒藏訛龐回到興慶府，裝出一身狼狽的模樣去往水華殿。

甯令哥這兩日寝食難安，焦心如焚地等待着米禽牧北的消息。聽說沒藏訛龐回來了，他趕緊飛奔到前廳迎接。

沒藏訛龐一來到他跟前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臣無能，未能救回米禽将軍！還請太子殿下降罪！”

甯令哥當即就僵在了原地，一顆心像是停止了跳動，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他彎下腰，驚恐地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沒藏訛龐顫顫巍巍地答道：“米禽将軍被那些匪徒圍攻，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被逼……跳崖自盡。臣等在山崖下發現了血迹，可連搜了兩天兩夜都未找到将軍。或許他的屍身已被野獸叼走，我們隻尋回了……他的劍。”

說完，他雙手捧起重明劍，呈到甯令哥的眼前。

那把劍上血迹斑斑，不知經曆過怎樣慘烈的厮殺，連金黃色的劍柄也裹上了一層殷紅。甯令哥用顫抖的右手抓過劍柄，左手卻直接握在了劍刃上。頃刻間，劍鋒劃破指節，鮮血順着劍身流淌下來。

巨大的悲恸洶湧而至，排山倒海地将他吞沒。他雙腿一軟癱跪在地，身上的每一根骨節都在顫栗。

“牧北，是我害了你……”他把重明劍捧在懷裡，傾瀉而下的淚水沾濕了劍刃，和鮮紅的血水融彙成模糊的一片。

如果那天他沒有送走趙簡，沒有強迫米禽牧北，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殿下請節哀，臣還有要事禀報。”沒藏訛龐再次俯首，神情越發凝重，“大部分匪徒都被我們剿滅，但留了一兩個活口，他們交代了幕後指使之人。”

“是誰？”甯令哥猛地站起來，斜舉起重明劍，通紅的雙眼燃燒着熊熊怒火，“本宮定要将那人碎屍萬段！”

沒藏訛龐趕緊連磕三個頭，顯得很是慌張，“臣……臣不敢說……”

“你什麼意思？”甯令哥惱怒地看向他，卻突覺一股寒氣爬上背脊，“難道是……”

沒藏訛龐這才小心翼翼地答道：“那些人說，他們其實是君上在殿下您監國期間秘密豢養的死士。這次謀害米禽将軍，便是……便是君上下的命令。”

“你說什麼？”甯令哥拿着劍後退兩步，腦子裡嗡嗡作響。

父皇，你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他？為什麼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一聲，轉身一劍劈向前方的紅木桌案。那桌案應聲裂成兩半，筆硯書冊碎落了一地。

他恨。恨元昊，更恨自己。

早知道，他就應該聽從米禽牧北的籌謀，趁還有機會的時候除掉元昊。定什麼約法三章？講什麼三綱五常？更不該顧念父子情分！他不仁，我又為何不能不義？

而如今，一切都晚了。是自己束縛住了牧北的手腳，把他送上了一條死路。歸根到底，還是自己害了他啊！

更讓他痛不欲生的是，他們生前的最後一次相見，竟然是那樣的不堪，他甚至再沒法去求得一個原諒……

重明劍從手中滑落，甯令哥再次跪下來，失聲痛哭。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活着的氣力，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錐心刺骨。

“殿下……殿下！”沒藏訛龐在他身後呼喊道，“殿下一定要保重貴體，切莫悲痛過度。如今局勢緊迫，還需要殿下出面主持大局啊！”

甯令哥哭聲漸弱，變成斷斷續續的抽泣。他扭過頭看着沒藏訛龐，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君上很快就能得到他的死士被臣帶領皇家親兵剿殺的消息，臣的這條命也危在旦夕，隻能求殿下庇護了。”沒藏訛龐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甯令哥硬撐着瑟索的身軀站起來，目光逐漸陰沉，“你放心，本宮定會護你周全。”

聽聞此言，沒藏訛龐立刻鄭重其事地磕了一個頭，右手握拳按在胸前，目光炯炯，“還請殿下聽臣直言！當今聖上荒淫殘暴，早就失了民心。殿下辭去監國一職後，他仍長居天都山别宮，不理朝政。長此以往，大夏危矣！為了江山社稷，也為了給米禽将軍報仇，臣鬥膽懇請殿下……弑君奪位！”

那四個字雖然已經在甯令哥的心裡呼之欲出，但傳到他的耳中時，還是讓他打了一個冷顫。他心亂如麻地看向沒藏訛龐，微啟的嘴唇不停地抖動，卻無法作答。

“殿下莫再猶豫了！”沒藏訛龐急切道，“殿下的威望本就已經超過君上。文武百官，三軍将士，無不臣服于您。您隻要再振臂一呼，定将天下歸心！而如果殿下此時不下手，君上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殿下您啊！還請殿下速做決斷！”見甯令哥仍未表态，他又提議道：“明日便是上元節，天都山别宮的防衛必定松懈，正是動手的大好時機。到時候，臣會在蔽宅黃蘆恭候殿下，待殿下得手，臣即刻擁護殿下登基！”

甯令哥拾起腳邊的重明劍，凝視着寒光刺目的劍鋒，血紅的眼底已經殺氣四溢。“你真的願意擁立本宮為帝？”那聲音冷冽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若有半點虛言，天打雷劈！”沒藏訛龐信誓旦旦地答道。

“好，那明日，你就在黃蘆做好準備吧。”甯令哥閉上眼，把重明劍緊緊握在手中。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可惜，來得太晚。永失摯愛，追悔莫及，即便亡羊補牢，也隻能聊作慰藉。

隻是，他似乎完全忘了，恰恰就在黃蘆之中，還住着另一個可以繼承皇位的人。

***

正月十五上元節，這是一個比除夕還要熱鬧的夜晚。興慶府裡處處張燈結彩，燈會夜市上往來的人群絡繹不絕。這一天的宮門和城門也會破例開到子夜。

甯令哥和野利浪烈身着素裝，帶着一小隊身手不凡的親信低調地穿過鬧市，從南門出了興慶府。一行人騎上馬，往天都山飛奔而去。

甯令哥腰上挂着的劍鞘裡，不是他自己的佩劍，而是換成了米禽牧北的重明劍。重明劍比他自己的劍稍長一些，露出來的一小截劍刃在月色下若隐若現地閃着寒光。

來到天都山别宮，甯令哥騎在馬上，徑直就要往裡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