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公司午休的時候,女孩們總會聚在前台一起刷網上的短視頻,邊看邊唏噓不已。
“好虐,太刀了吧——”
“殺了我吧嗚嗚嗚——”
有時候路過,時添也會湊上去,好奇地問她們在看什麼。
被老闆抓了個現行,女孩們都有些不好意思,你推我搡半天,最後還是派代表給時添重新播放了一遍。
這些短視頻總是用網上最火的那幾首傷心情歌作為BGM。天上下着傾盆大雨,女主在十字路口和男主提分手。女主轉身離開後,男主跪倒在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淚夾雜着雨水沿臉頰滑落。
他記得還有一個。男主因為得了絕症主動和女主提分手,女主哭着離開後,男主當街扭開手中的礦泉水,對着頭頂就往下潑。
男主全身濕透,揪着領口嚎啕大哭,背景音樂恰到好處地卡點響起,把氣氛烘托到了極緻。
每一次,時添總是神色複雜地看完,然後揮揮手讓大家繼續。
他對這些視頻小說裡黯然淚下的分手情節好像沒辦法感同身受。别人口中所說的那些痛不欲生與撕心裂肺,放在他和周斯複身上并不适用。
真正的再見總是不動聲色的。
他還記得,他們分手的那天,這座南方的沿海城市頭一次下了雪。
說是下雪,其實嚴格意義來講就是一點細碎的冰粒。但因為他從小到大幾乎沒見過幾次雪,所以才覺得特别稀罕。
他們一起手牽着手,沿着江邊走了好久,直到岸邊的路燈點亮,周斯複帶着他在一個觀景台前停了下來。
他踮起腳尖,想擡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雪花,卻發現雪一落入手心,頃刻間便會消失不見。
鼻尖被凍得微微有些發紅,他用手背蹭蹭鼻子,對身後高大的男生笑:“本來還想今年冬天去哈爾濱看雪的,那裡的雪一定下得很大。”
“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周斯複說,“如果住在鄉下的民宿,這個季節一出門,膝蓋都會直接埋進雪裡。”
聽周斯複這樣說,他驚訝地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真的啊?”
周斯複沒應聲,隻是将他脖子上的圍巾往上拉了拉,擋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臉。
“有機會我一定去看看。”
眺望着對岸連綿不絕的長街燈火,他認真地說,“周師傅,謝謝你啊。”
他一直趴在欄杆前,全程沒回過頭,卻知道身後的周斯複哭了。
這裡所指的,當然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哭”。
像周斯複這種性格的人,哪怕被逼到了絕境,也絕不會落下一滴眼淚。
周斯複隻是無聲地站在他的背後,替他擋住周圍肆虐而過的寒風。他能察覺到周斯複的視線越過他的頭頂,在看他倆江面上重合的倒影。
他心想,姓周的,明明是你提的分手,你哭什麼啊。
就這麼在江邊站了兩個小時,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直到巡視的保安經過,在距離他們十米外的地方舉着探照燈大喊:“江濱公園十一點就要關了,兩位記得在關園前離開啊!”
捧着手心輕輕哈出一口白色的霧氣,他對周斯複說:“到點了。”
周斯複:“嗯。”
關園前五分鐘,他們離開了江邊。周斯複将他一路送到江濱公園站的站台,回家的五路車很快就來了。
上車前,他掏出懷裡的暖寶寶,遞給了周斯複:“唉,這是你的,差點給忘了。”
周斯複沉默了一下,沒接。
等他刷卡上了車,開車的司機大叔見周斯複仍舊立在站台前,遲遲沒有動作,揚聲問了一句:“小夥子,這是末班車了,走不?”
周斯複搖了搖頭,對他說:“走吧。”
司機踩下油門,公交車慢悠悠地往前駛去。他用餘光看到站台周斯複微微張開嘴,朝他又說了句什麼,但隔着一層起霧的窗,他沒能看清周斯複的口型。
公交車馬上就要轉過路口,他從座椅前轉過身,将臉貼着窗戶朝窗外回首,看到那道修長的身影仍舊站在原地,雙手插在兜裡,靜靜地目視着五路車遠離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來了。他原本打算安慰周斯複,雖然他們不再是戀人了,以後也不是不能做朋友。等明年冬天,可以約着高中那幫同學一起去哈爾濱滑雪來着。
他剛回過頭沒多久,公交車便拐過了路口,站台上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濃濃夜幕中。
那時的他并沒有想到,屬于他倆的故事就留在了那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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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時添接過鄭滢遞來的熱水,就水将床頭櫃上的胃藥咽了下去。
這幾粒藥丸都是他以前經常吃的種類,比車裡的那瓶效果好不少,剛吃下去不久就開始見效。
等等……車?
突然間回憶起了什麼,時添險些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滢姐,你有沒有見過我的車?”他匆忙開口問,“是輛白色的奧迪S6,昨晚我就是在我車前面暈倒的。”
“對了,我昨晚讓助理來敲過你的門,他有沒有說——”
“昨晚是有個人來敲過門。”鄭滢說,“那時候斯複剛把你送上樓,聽到響聲就和我一起下來開門了。那人和我倆說了你車上放着錢的事,斯複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帶着那人一起走了。”
……周斯複帶着小陳走了?
鄭滢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又接着補充:“斯複中途回來過一趟,待到天亮才走,聽說是公司那邊有事。不過你助理倒是沒跟着一起回來,車我也沒見着。”
頓了頓話頭,她像是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那個小時……你今早醒過來之前,一直在對着我和斯複說夢話。”
“我說什麼了?”
時添的眼皮陡然一跳。
“你當着我倆的面,一直在夢裡數錢,說什麼欠誰幾百萬,還差幾百萬之類的……後來又抓着斯複的袖口,讓他不要喂你藥,嫌藥太苦。”
她之前并不知道這兩人的往事,剛見面時還以為是普通朋友。直到昨晚和姐姐通了個電話,才知道了兩人以前的那一層關系。
時添擡手捂住額際:“……”
完了,這回丢臉丢大發了。
從褲兜裡找到手機,他打算給陳助理撥個電話。結果發現早在上午十點左右,陳助理就已經給自己打了好幾個未接來電。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沒等陳助理開口,時添便匆匆問道:“小陳,我車上的現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