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挺好的。
在最後落入黑暗的那一瞬間,夏油傑眼前浮現的,是那一雙同樣如漆如墨如深淵般的烏眸。
他隻是笑着。
鼻尖的血腥味好像更重了。
玄上音奈隐在無窮盡的黑暗之中,好像身處另外一個,唯她一人的異界空間,濃稠的霧氣包裹着周身,如夢似幻,好似一戳就破的泡影。
她就那樣,遠遠地站在巷子的另外一端,黑色的瞳孔倒映着眼前這一幕,大得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看着,那種極其強烈的、悚然的非人感再一次顯現。
但她隻是安靜地站在那兒,沒有打擾這對摯友做最後的告别。
不過,最後嗎?
不。
不不。
背後的人不知道在算計些什麼,所以,她不會讓其如意的。
玄上音奈徹底忽略了心中産生的那股異樣的情緒,像是依靠直覺躲避天敵的小動物一樣。
卻又不太一樣。
因為她足夠強大,所以随心所欲。
她不會讓他們如意的。
而這其中,也包括你,傑。
是在逃避嗎?
因為無法創造出一個讓自己發自内心微笑的世界,所以選擇迎接一個逃離一切的死亡。
可他願意予你以死亡,我不願意呀。
像是任性的小女孩一樣,因為想要滿足自身的欲望,所以理所當然地要求着。
明明一開始是想坐在他的墓碑上大聲嘲笑他來着。
可是真的等到這一幕發生時,玄上音奈卻充滿了抗拒。
她不知道自己古怪的情緒來源哪裡,也不想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她,玄上音奈,拒絕夏油傑的死亡。
她本該早就模糊了的,生與死的界限,在這一刻又分外清晰起來。
是什麼呢?
是從今以後,再沒有人會陪她一起靜靜地看着落日;是再沒有人,會在安靜的夜裡将她擁入懷中相互依偎着;是再沒有人,會為了照顧她的口味喜好專門去學習廚藝;是再沒有人,因為擔心她的安危極力盡己所能地教導着她;是再沒有人,在她每一次壞心眼捉弄過後,都會用那雙狹長的眼睛無奈卻溫柔包容地看着她
……
如此真切的存在,如此灼熱的溫度。
明明隻是虛假的一具人類軀殼。
玄上音奈捂住胸口臉上帶着些茫然,鼓噪的心跳聲卻一聲比一聲高。
恍惚中,她迷迷糊糊地意識到:
或許在将來,她的世界裡也會出現同樣的人。
但那也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了。
這可怎麼辦才好?
像是精緻的人偶,僵硬的、無聲的微笑在嘴角蕩開,鎖骨下美麗且充滿危險意味的绯色紋路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詭秘,絕對不可觀測的存在于此時以完全體徹底顯現于此世。
而此時,距離最近、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可能察覺到的人,還處在親手殺死摯友心神動蕩不已之時。
毫無所覺。
他帶走你的屍體,我留下你的靈魂。
如此,才算公平。
……
……
……
“我的家人們都還好嗎?”
靠坐在牆上,夏油傑笑着,以一種閑适的态度問出這句話。雖然是問句,心中卻自有一股笃定。
正如五條悟信任他的那般笃定。
安靜地傾聽着他的回答,完後忍不住笑出聲來,震動的胸腔帶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但他仍然不去遏制這股笑意,連帶其帶來的苦痛。
我可是很溫柔的啊。
夏油傑想着,也這麼說着。
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
信任……嗎?
原來,我還值得你保留這樣一種感情嗎?
遺言嗎
夏油傑垂下頭,散落的發絲也耷拉下來,遮擋住眼前的世界,像是在順應主人的心意。
也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夏油傑想了很多,
也好像什麼也沒想。
‘這個世界,無法讓我發自内心的微笑’
是真的嗎?
……
已經不重要了。
走到這一步,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力氣。
已經足夠了吧?
足夠了。
不需要再有誰去為我做更多的事情了。
所以,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要去想。
夏油傑閉上眼睛,聽着摯友一步一步靠近的腳步聲,眼前卻十分不聽話地浮現出一雙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如此耀眼,哪怕閉緊雙眼,都能感受到那股驚人的亮度。
抱歉啊……
虛空之中,夏油傑最後殘留的意識如此想到。
但是,他又在抱歉什麼呢?
或許,就連主人自己都不知道。
亦或許,他清楚,卻不敢去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