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雲山位于城外十裡處,山腳下有一個不大的村子,雞犬相聞,很是甯靜。山間修了小道,馬車可以直接上去,不過還有一段路需要步行。
姜家的祖墳便位于夾雲山上,但柳氏并沒有和姜家的祖先葬在一起,而是葬在了半山腰的一片竹林當中。
王叔在前面開道,一路分花拂柳。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幾人終于到了目的地。
數月不來,墳前已經長滿半膝高的雜草,枝葉扶疏,長勢倒是喜人。姜予微立于墳前,玄黑色的墓碑上雕刻着“慈母姜柳氏之墓”。
生前無名,死後也隻化為一抔黃土。她眼眸微微泛紅,擠出一抹笑,輕聲道:“娘,問又來看您了。”
銀瓶将帶來的瓜果、香燭擺放在墓前,然後遞來三支香。
姜予微接過,恭敬的拜了三拜,将香插在碑前的弦紋雙耳香爐中,親自動手拔去了那些雜草。銀瓶也來幫忙,等處理幹淨,兩人的額上都冒出了細汗。
茂林深篁,浮岚暖翠。姜予微直接坐在石階前,背靠着柳氏的墓碑,眺望山腳下的村落。
阡陌相交,牧童騎着黃牛漫步于田野。風禾盡起,盈車嘉穗,好似殘留在記憶深處的人從未離去。
她笑了笑,喃喃道:“娘,我要走了,這可能是女兒最後一次來看您。您放心,無論身處何地,女兒都會好好活下去的。您若泉下有知,不必為女兒擔憂。”
霎時,平靜的山間忽然刮起一陣涼風,吹得竹林響動,久久不息,好像是在回應她一般。
姜予微擡眸望去,眼前不知何時變得濕潤。她對柳氏沒有多少印象,然而從小到大,隻有在面對這小小墳茔之時,她的内心才會真正得到稍許慰藉,大抵是血脈相連。
天光漸暗,山下升起袅袅炊煙,銀瓶道:“天色不早了,姑娘,咱們該下山了。”
姜予微要了搖頭,道:“不急,讓我再多待一會。”
銀瓶看她靠在那兒,背影蕭瑟。默默歎了口氣,也就随她去了。
直到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姜予微才懶洋洋的起身,掏出帕子一點點擦拭掉墓碑上的灰塵,指尖輕輕劃過上面的字,道:“娘,我走了。”
香火已熄,竹影蕭疏,四周冷了下來。她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轉身往山下走去。
此處鮮有人迹,石階上青苔叢生。餘霞成绮,暮染煙岚,布谷鳥的啼叫聲在林間回蕩,清幽甯靜,又仿佛是在訴說着離人的眷戀不舍。
行至半山亭時,銀瓶忽然指着前面激動的道:“姑娘,那是溫舉人嗎?”
姜予微一怔,猛然擡頭望去,之間百十米外的黃栾樹下站着一個人。
那人身穿石青色細葛襕衫,頭戴網巾。面容清俊卻難掩憔悴,看身形似是消瘦了不少。而那雙總是溫暖的眸中,如今充滿悲切痛苦,也正怔怔地看着她。
姜予微喉間苦澀,沒想到再見會是這樣的情景。隔着數十級石階遙遙相望,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她眼前頓時泛起一股酸意。
銀瓶擡手想上前與溫則謙打聲招呼,但立即被她給攔下了,聲音異常幹啞,“不要過去。”
“姑娘,那是溫公子!”銀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我知道......”
錦衣衛的勢力宛如一張天羅地網,她是見識過的。這裡雖無外人,但難保陸寂沒有在暗處安插眼線。此時過去,隻會害了溫則謙,溫家受她牽連的已經夠多了!
她擡眸注視着那個人影,千言萬語,欲說還休。可饒是痛不欲生,她也要強逼自己挪開視線,用全身的力氣咬牙道:“我們走。”
“姑娘!”銀瓶急得直跺腳,她是真不希望自家主子與溫舉人就這樣錯過。這裡又無外人,哪怕是過去道個别,了卻心中一樁遺憾也是好的啊!
姜予微蹙緊柳眉,加重了語氣,“走!”
銀瓶無法,頻頻回望,但姜予微已經率先從另外一條道下山了。她重重的“唉”了聲,隻得跟了上去。
石階不長,下面便是停放馬車的地方。然而姜予微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如同踩在鋒利的刀刃上,鮮血淋漓。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然後不顧一切地撲到溫則謙的懷裡痛苦一場。隻是事實告訴她,她不能!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