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花巷子,那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地方。巷口那家鋪子的冰糖葫蘆,她每次路過都會去賣一串。
陸寂見她整個怔怔的,像是丢了魂一樣,揮手讓孟掌櫃退下。
馬車重新啟動,晃晃悠悠的繼續往前走。車内的氣氛壓抑凝重,光線晦暗不明,車輪壓過青石闆發出的聲音如今聽來格外的清晰。
姜予微心情很亂,好在陸寂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沒有刻意與她攀談,給了她可以喘息思考的間隙。
然而這樣的體貼卻更加殘酷,因為這代表着陸寂早已胸有成竹。他高高在上,看着自己垂死掙紮。
姜予微冷靜下來,拱手行了一個大禮,道:“方才小女言行無狀,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陸寂淺笑,“無妨,姜姑娘會如此做想乃是人之常情,誤會解開了便好。”
“多謝陸大人寬宏雅量。”
陸寂不置可否,“看樣子,姜姑娘已經猜到了端倪。”
“小女确實有所猜測,隻是還不敢妄下斷言,免得再犯剛才的錯誤。”言外之意便是不能告訴你。
陸寂笑了笑,面上淡淡的,“原來如此。”
濕帕子反複敷三次後,手基本感覺不到灼痛,隻是還有些泛紅。
約莫又走了一柱香的時間,裴儀勒住缰繩緩緩停下。姜予微從車上下來,再三向陸寂道謝後轉身進了南北雜貨鋪子。
南北鋪子是城中最大的雜貨鋪,無論是一文錢一張的繡花樣子,還是從北邊運來的波斯美酒,這裡都應有盡有。
甫一進門便可看到一排排的櫃子擺放着許多貨物,琳琅滿目的令人挑花了眼,來此買東西的人也絡繹不絕。
她徑直來到擺放銅鏡的地方,拿起一面銀鎏金蓮花紋鏡翻看起來。
看了一會兒,估摸時間差不多了,放下東西直接又走了出去。
陸寂的馬車果然不見蹤影,街上沒什麼人,隻有買芍藥的小販挑着擔子在對面的廊下躲雨。
她深吸了口氣,并沒有去找王麻子,而是往榆花巷子的方向走而去,因為已經沒有這個必要。
榆花巷子共有五戶人家,姜予微來到最裡面也是最大的那戶人家門前。
門口蹲着兩隻半人高的石獅子,經過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石獅子身上出現了斑駁老舊的痕迹。
兩扇朱漆正門未開,平日出入都是走兩側的角門,但不知為何今日角門也是緊閉。
她上前叩動門上的獸首銅環,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不多時,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出來一個三十四五歲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體格彪悍,能看出衣服下緊繃的肌肉。滿臉絡腮胡子,眼尾處還有一道寸長的刀疤,面露兇相。
那男子盯着她看了好幾眼,忽然驚訝的道:“姑娘,怎麼是您?您怎麼這幅打扮?”
姜予微點頭,面無表情的問:“屠佺,我舅舅可在家中?”
屠佺嘿嘿一笑,笑起來兇相減淡許多,反而多了幾分憨傻,“老爺正在書房,他如果知道您來了定十分高興。”
“帶我去見他。”
“是。”
屠佺做了一個往裡請的動作,右手食指有些怪異,那是因為他早年流落江湖時路遇一群山匪,在逃跑途中不慎弄斷了食指。後來經過修養傷勢雖已痊愈,但手指卻再也無法彎曲。
她外祖父見他有些拳腳便收留了他,讓他幫忙看守宅院。
邁入半膝高的門檻,迎面可見一座松鶴延年石照壁。往裡走半盞茶左轉,然後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來到荷池邊。
此時荷花尚未結花苞,唯有翠綠荷葉搖曳。荷池邊有一間堂屋,是柳聿懷的書房所在。
姜予微擡步進入,隻見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正站在黃花梨木翹頭案前,身穿寶藍色道袍,頭戴網巾,面容清癯,依稀可見年輕時俊秀的模樣,手中紫毫筆在宣紙上行雲流水的寫下“和光同塵”四個大字。
“舅舅。”姜予微喚道。
柳聿懷擡起頭,看到她也頗為驚訝,“予微,你怎麼來了?”
姜予微也沒有繞彎子,開門見山的道:“舅舅,是您派人去孟掌櫃的家中威脅他不許再幫溫家?”
柳聿懷一頓,意外她竟然這麼快知道此事。嘴角沉了下來,揮手讓屠佺下去。
屠佺做賊心虛,幾乎是逃似的離開了。
房門關上,四周陡然一靜,仿佛隔斷掉外面所有的聲音。竹影軒窗,屋檐上的雨一串串滴落,濺在白石上綻起細碎的水花。
“你都知道了?”
姜予微垂眸,“舅舅,您為何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