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對面站着一個四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看打扮應該就是書鋪的掌櫃。
溫則謙拿出剛謄抄好的書,怕這書被雨水打濕所以藏在了懷裡,“孟掌櫃,您上次讓我抄寫的《郡齋讀書志》我已經寫好了,請您過目。”
孟掌櫃接過後沒有像往常那樣翻看一遍,而是眉頭微微皺,為難的道:“溫舉人,你......你最近不用過來了。”
溫則謙頓了頓,溫聲笑道:“那我将《白虎通義》抄完,正好可以休息一段時日。”
“也不用了,我會另外找人抄這本書的。”
溫則謙詫異地擡頭看向他,“孟掌櫃,這是何故?”
孟掌櫃歎了口氣,終歸是不忍,将他悄悄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道:“昨天晚上突然有兩個兇神惡煞的人來敲我家的門,那兩人讓我今後都不許再收你的書,我沒瞧出來對方是什麼來曆,但一看便不是好人。溫舉人,我與你也算熟識所以提醒你一句,你近來是否得罪了什麼人?”
溫則謙臉色凝重,已經大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拱手行禮道:“是我連累您了。”
“快别這麼說,我也不願為難你,但我總要顧忌一家老小的安危啊!”
溫則謙點頭,“我明白,此前向您預支的那十兩銀子,我會盡快還給您。”
孟掌櫃見他沒有半分責怪自己之意,反而襟懷坦白,心裡越發過意不去,連連擺手道:“銀子的事不急,我能幫你的隻有這些了,你、你好自為之。”
“多謝孟掌櫃。”溫則謙又行禮了一個大禮,感謝他往日來的照顧。
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帶着幸災樂禍的笑意,“怎麼?溫大才子還不知情嗎?如今城裡不止博遠書鋪,其他書鋪也都不敢再收你的書了。”
來人身穿缃葉色素軟緞團領袍,腳上是圓頭錦鞋,頭戴幞巾,手持一把竹骨墨蘭折扇,面容俊秀,隻不過眉眼間帶有兩分戾氣,身後還跟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厮。
他是溫則謙的同窗,姓餘,乃是本州通判家的幼子。
“見過餘公子。”溫則謙沒有理會他的嘲諷,神色平靜的道。
餘環挑眉,“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的意思?”
溫則謙淡淡一笑,“多謝餘公子好意,我大抵已經猜到了。”
餘環最是厭惡他這幅虛僞的模樣,明明都火燒眉毛了還要故作從容,忍不住譏諷道:“溫大才子如今的日子恐怕不大好過吧?你如果真缺銀子,可以來找我借。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這個忙我還是會幫你的。”
溫則謙不為所動,“那就多謝餘公子了。”
餘環自讨了個沒趣,越想越覺得郁悶。冷哼了聲,目光忽然撇向孟掌櫃手裡的那本書,道:“孟掌櫃,這冊書本公子要了。”
“這......”
孟掌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溫則謙,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川字。
溫則謙朝他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與餘環作對。
跟在餘環身後的小厮卻橫眉怒目的上前,一把将書搶了過來,罵咧咧道:“我家公子說要了,你磨磨唧唧的做什麼,不想活了嗎?!”
說完,捧着書屁颠屁颠地跑到餘環面前,立即又換了一幅面孔,谄媚笑道:“公子,您要的書。”
餘環看也沒看他一眼,拿起書随意地翻看起來。
孟掌櫃滿眼擔憂的看向溫則謙,而後者兀自站在那兒,安然若素,好似山間傲立的松柏,心朗如月。
才看了沒兩頁,餘環把書一合,撇嘴嫌棄的道:“俗不可耐,本公子還以為字能有多好,原來不過是被金銀所染的俗物。”
說罷,直接扔出了門外。雨水瞬間打濕了書,上面“郡齋讀書志”那幾個字迅速暈染開來,糊做一團。
那小厮上前對着門外狠狠啐了口,附和道:“什麼玩意兒,也敢髒了我家公子的眼?”
“李叙,不得無禮。”餘環裝模作樣的呵斥。
“是,公子。”
餘環揚着頭,朗聲道:“有些人啊,插上幾根雞毛就真把自己當鳳凰了。不過也多虧了有個好娘子,讓他能翹起尾巴向上獻媚,貴人一高興,說不準還真能撈個一官半職呐。”
那小厮咯咯直笑,“公子說得極是。”
溫則謙臉色發白,抿了抿唇,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