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州的梅雨季節格外的長,往往大半個月都可能見不到太陽。雨點噼裡啪啦的落下,劃過海棠花面的油紙傘,然後在她面前形成一道雨幕。
姜予微斂手恭立在知州府的大門前,通傳的下人進去半天也不見出來,她臉上卻沒有半點不虞之色。
一旁的丫鬟銀瓶拉了拉被濺濕的衣裙,蹙起眉頭抱怨道:“都去這麼久了,她怎麼還沒有出來?”
姜予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噤聲。這裡不比在自己園子,有些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要出口為好,免得被人聽見,回去後又要遭一通說教。
銀瓶知道自家姑娘一向謹言慎行,聽不得她說這些,抿唇也沒在有所動作。
好在此時朱紅漆的大門終于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身穿石青色绫子襖兒的媽媽。
那媽媽上了歲數,發髻梳的整齊幹淨,耳上戴着一對金鑲玉的耳環。
銀瓶一看到這對耳環便驚訝羨慕不已,這種耳環在姜家隻有太太和二姑娘才會佩戴,連自家姑娘都不曾有。
姜予微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見那媽媽出來趕緊迎了上去,态度恭敬,聲音清脆悅耳好似松泉湧動,“劉媽媽怎麼親自來了?”
劉媽媽上下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道:“今日府中有貴客,夫人怕沖撞了,所以特意命我前來接表姑娘。”
怕被沖撞的自然不會是她,不過能讓劉媽媽親自前來,可見那位貴人不是一般的貴。
姜予微淺笑,“那就有勞媽媽了。”
她這一笑晃得劉媽媽有些愣神,等反應過來後忍不住暗歎,這般标志的人投生在姜家還真是可惜了。
又見她對自己如此客氣,堵在胸口那股子郁氣這才散開些許,語氣放柔,“表姑娘随我進來吧。”
姜予微道了聲謝,跟在她身後踏入知州府的大門。
一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雲紋照壁,繞過照壁後沿抄手遊廊一路往裡。假石流水,亭台樓閣,芭蕉新綠,四司丫鬟各行其事,比姜家不知要氣派多少。
劉媽媽走在前頭,似乎沒有要等她們的意思,已經快了她們好長一段距離。主仆二人隻得急走幾步追下去,姜予微笑問:“聽聞姑母這幾日染了風寒,身子可還要緊?”
“前日請保善堂的周大夫來看過,發了一身汗後便沒有大礙了。”
“那就好,如今天氣雖已轉暖,但到夜間還是會冷,需加注意才行。父親聽聞姑母病後很是擔心,臨出門前還特意囑咐我要仔細詢問姑母的病情。”
劉媽媽不置可否,“有勞舅老爺挂念了。”
說話間幾人來到了小花廳,姜予微沒有着急進去。而是先用帕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擺。銀瓶收了傘,倚放在門邊。
待整理妥當後,她才擡步邁入,低垂着頭走到堂前,向端坐在主位上的婦人恭手叩拜,“予微見過姑母。”
姜氏年約三十出頭,保養得宜,眼角基本看不到細紋。常年養尊處優,身上多了一股子氣度。染了丹蔻的手接過一旁丫鬟遞來得茶盞,撇去上面的浮沫,抿了口。見姜予微行禮,還算滿意的點了下頭,道:“坐吧。”
姜予微松了口氣,起身坐在她左側下首的位置。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擺出一幅垂耳恭聽的模樣。
屋内針落可聞,劉媽媽和另外一個姓田的媽媽候在姜氏的兩側,門口還有兩個小丫鬟站在那兒。
姜氏漫不經心的抿了口茶,問:“你父親最近可還好?”
“托姑父和姑母的福,父親一切安好。隻不過近來連日大雨,城西一處倉庫忽然倒塌,父親正帶人修繕,忙得腳不沾地。”
姜氏皺了皺眉,“不過是倒了一處倉庫,哪用得着他一個經承親自出馬,交給底下的人去辦不就行了?”
姜予微打了個哈哈,“姑母教訓的是。”
姜氏閑閑的撇了她一眼,好在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轉而道:“下個月你就要成親了,東西可有備妥?”
說起成親,她立即想起了溫則謙,心中忍不住悸動。臉頰微燙,嘴角也噙上了淺笑,“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多謝姑母關心。”
“溫則謙雖說是個讀書人,但溫家祖上隻是農戶,原是配不上我們姜家。但這樁婚事是你生母去世之前親自為你定下的,往後日子過得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侄女明白,侄女定會謹記姑母的教誨。”
姜氏看着她這張與她生母柳氏有四五分相似的臉,還是提不起半分好感,不耐煩的回頭看了眼田媽媽。
田媽媽立即會意,從架格上拿過一隻老檀木的匣子遞給姜予微,道:“表姑娘,這是我們太太給你的添妝,你快收下吧。”
在溧州,女子出嫁前有先拜姑母的習俗。姜予微知道姜氏素來對她不喜,若不是有這樣的習俗在都未必肯見她,今日添妝也不過是礙于親戚的臉面。她故作驚喜的接過匣子,“多謝姑母。”
姜氏擺手,“行了,你回去吧。今日府中有貴客,我不便多留你。”
既然流程已經走完,姜予微也不願在此多留,幹淨利落的起身拜了拜,然後領着銀瓶出去。
在門口,姜予微自己捧着匣子,銀瓶則去拿傘。剛将傘撐開,忽見劉媽媽又走了出來,闆着一張臉,活像有人欠了她五百兩銀子,語氣生硬的道:“表姑娘,我送你出去。”
姜予微頓時明白過來,笑了笑,“那就有勞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