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老舊的馬車朝着她們駛來,車轱辘在石闆上滾動後發出咯嘚咯嘚的聲音,還好宋頌選的老馬跑不快,不然這車能把人颠起來。
馬車停下後宋頌扶着許茗因下車,見到親人的許茗因面頰微紅,快步走到許紅翠身邊喊道:“姑姑!你怎麼來了?這萬裡之遙,父親怎會任由姑姑如此奔波辛勞?”
“你和公子都失蹤了,我又怎會坐得住。閑聊的話之後再說,先和祭司大人見禮。”許紅翠說着用煙鬥将她的臉推向一邊,面對着表情緊張的希莉娅。
許茗因對着希莉娅跪下,虔誠行稽首禮,宋頌微微彎腰,行了拱手禮,兩人同時說道:“問祭司大人安。”
“嗯。”
希莉娅點頭應了一聲沒繼續說話,她們也就順勢站了起來。
按照宋頌的設定,希莉娅在部族中的地位是僅次于首領的,她是溝通天地的使者,也是部族裡“神”的代言人。
祭司的聲望極高,但是沒有實權,無法調動軍隊,也不能參與政事的讨論和決策,她隻會在祭祀的時候出現在族人面前,平日裡都是深居簡出的神秘作風。
在部族有重大決定的時候,祭司會通過占蔔預測兇吉,并将占蔔結果告知首領,由首領來決定要不要繼續落實。
比如要修築河堤這樣的大事,占蔔的結果可能是大兇。因為過重的勞役會導緻族人死亡,強勁的水流會帶走他們的族人,從而導緻很多家庭陷入痛苦中。
并且這河堤也有可能修築不成功,耗費無數心血,投入那麼多金銀,死了那麼多人,卻隻能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結果就會是大兇。
但如果修築成功,就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工程,所以最後的決定權在首領手中。
占蔔所得到的兇吉并不能讓一件事情終止,首領才是部族裡的當家人。考慮事情的利與弊,并做出正确的決策,是一個首領所擔負的責任。
都說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都是一樣的道理。
宋頌朝着她們一一拱手,情緒激動地說:“沒想到祭司大人竟然親自前來,還帶來了許家主和摧藏将軍,真是太好了!”
她說話的聲音逐漸拔高,腰杆也挺得筆直,像萎靡不振的禾苗終于等來了甘霖,受盡苦楚的小公子也終是等來了給她撐腰的人。
許紅翠哼笑一聲,“公子離家後便音訊全無,若非祭司大人引路,我們可沒那麼容易找來。不過看樣子流風将軍許是還在路上,她比我們早些上路,我們一路緊趕慢趕都沒追上,她該是找錯了方向。”
“流風将軍竟也來了?!真是太好了,父親心裡還是有我的……”
她說着說着眼眶就紅了,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幾日我和姐姐可是受盡了折辱,嘗夠了冷落,若是你們再不來,或許我們連命都沒了!”
許紅翠笑着安慰她,“公子莫怕,有我等在此,必不會再讓你受冷落,被折辱了。”她并沒有追問宋頌她們受了什麼欺負,隻是将這個話題一語帶過,不做細說。
對于權貴來說,在大庭廣衆之下示弱和告狀都是不體面的,這是最會裝腔作勢的一群人,對所有的軟弱和無助避之不及。
宋頌年紀小倒是不打緊,隻當是見了長輩心中委屈,但她不能順着她的話往下接,因為她是許家的家主,是許家對外的傲骨。
她戳了戳楚峰嶼的腰,讓她将話頭接過去。
楚峰嶼居高臨下地望着宋頌,冷聲說道:“我等奉首領之令,來押公子回去。”
“呀……”
許紅翠嗔怒着橫了她一眼,訓斥道:“胡說什麼呢,首領是讓我等将公子‘請’回去。”
“對,‘請’回去。若是公子拒不配合就打暈了押回去。”楚峰嶼說着颠了颠自己的長刀,在宋頌身上打量着下手的地方。
宋頌往許茗因身後躲了躲,小聲說道:“等等吧,等流風将軍來了再一道回去……我怎麼能白白受罪呢……”
“可。公子請先行,帶我們找個地方休整一番再叙近況。”
許紅翠說完就拉着楚峰嶼的手上車了,留下希莉娅站在原地發呆。那守着希莉娅的小姑娘連忙扶着她上車,然後坐在馬車外準備駕車。
她們竟是架着一輛馬車趕來的,還有那陌生的女孩兒也來的奇怪,宋頌打量了她一會兒才和城門的守衛說道:“我先将人帶走了,荀府的小公子曾答應過我,尋我的人找來了不會為難她們,若有不合規矩的地方,你自去尋他要說法便是。”
她說着就和許茗因上了馬車,還讓那荀家的小厮再幫她們将車趕回去。
馬車路過那酒樓,楚峰嶼從窗戶那兒扔了幾片樹葉出去,她在樹葉上灌注内裡,柔軟輕盈的樹葉便如同劍刃一般鋒利,直直插進那雅間的窗框上,隻留下一絲翠綠露在外面。
杜婧是坐在窗邊的,被那葉子帶來的風撩起了散落的碎發。
她望着那遠去的馬車,目光陰沉。
到家後宋頌給了那小厮兩串銅闆就想将人打發,許紅翠将人叫住後拿了一錠銀子給他做打賞。
宋頌站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說:“我的姑姑呀,收收你的菩薩心腸吧,人家可瞧不起咱們的銀子。他家主人好大的面子,使喚我在那花廳坐了整整兩個時辰!我腳都凍僵了也沒見着人,若非我主動要走,怕是得凍死在他們府上!”
她圍着那小厮罵罵咧咧,聲音忽高忽低的,對于“兩個時辰”“凍死”這些詞還額外加了重音,像是生怕那小厮聽不清。
許紅翠笑着用煙鬥敲了敲她的肩膀,和天下所有溺愛孩子的長輩一樣,假模假樣地訓斥道:
“你這促狹鬼,吃不得苦還非要學那些不着調的離家出走,如今在外頭受了委屈才知道其中厲害。再說了,招你惹你的又不是他,你跟他置氣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