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潮濕又悶熱,沉重的呼吸聲像水面下的泉湧。盧米娜安眼前閃過旖旎霞光,凱隆的淺綠色瞳孔像一片穿過陽光的新葉,濃密睫毛微斂,瞳孔微微顫抖,汗水從眉骨上滑落,像從葉片滑落的晶瑩露珠,摔碎在她的身上。
金色蝴蝶繞着兩人飛行,翅翼上微小如沙礫的閃光彙聚成河流在樹林與車廂間閃爍,随着二人越纏越緊的呼吸有規律地震動。
盧米娜安放眼望去,體型龐大的北極熊蜷縮在車廂一角,身上落滿蝴蝶。
二人耳鬓厮磨,汗津津的肌膚緊貼彼此,傳導着熱量與心跳,濃郁的栀子花香裡夾雜着一絲克制而苦澀的烈酒味道。
盧米娜安埋頭在凱隆堅實的臂彎裡,身上酸脹的疼痛像潮汐一陣陣上湧又在對方雙手的安撫下逐漸消退,随着他強壯有力的心跳聲起起伏伏。
她能感受到對方立體深刻的五官緊貼着自己的肩膀,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還有不善言辭的薄唇。
她快要睡過去,但又盡可能保持理智。
因為她知道自己一旦徹底失去控制,凱隆就會被她殺死。
但對方毫不設防地抱着她,全身心地接受她,好像已認定了她。
她從未被人如此堅定地選擇過,也從未和人産生過任何親密關系。
她恨這個世界,恨這個世界的冰冷無情。
可是現在,她全身都很熱,冰凍的心快要融化在全身湧動的熱流中。
她的心随着金蝶群震動,朝靈魂深處泵出一股股潮濕而酸澀的熱流。
她閉上眼睛,潛入兩人緊密連接的意識海,看見高原上連綿起伏的群山。
天空湛藍,一碧如洗,雲層間落下的強烈光線将整個世界照亮,不留一點陰翳。
山谷兩側如牛犢皮毛顔色的棕黃色山巒波濤般翻湧,一直延伸到山谷盡頭的雲海。
盧米娜安的精神世界迎來前所未有的甯靜,仿佛合眼就能永遠睡着。
她擡頭看着高逾千丈的高山像緩慢的浪花漸漸朝後舒展,露出的零星亂石像藏在地毯裡的沙礫。
她不假思索地朝群山邁出腳步,眨眼間走到山腰處,回頭看去,平緩的衰草地在明亮光線中有種毛茸茸的特殊質感。
遠處山間牛群一動不動地頂着雲層站在微風中。
她看見一抹靛藍深陷在山後的大草原裡。
湖泊比天空更藍,深邃幽冷,映着十幾公裡外的雪山群。
下一秒,湖邊清冽的冷風撲上面龐。淺綠色的湖水拍打着腳邊的碎石灘。
一隻翼尖黢黑的海鷗從她身邊滑過,在雪山與湖泊間展開雙翼,自由自在地随風滑翔。
盧米娜安深深望着湖泊後望不到盡頭的高大雪山群,呼吸越來越重,身體越來越輕。
她鬼使神差地走入冰冷的湖水,一頭紮進湖心。
沉悶的水聲貼着胸腔跳動,脈搏和輕柔的水流相連。
随着粼粼光線從手邊消失,水面越來越遠,周圍的湖水開始變熱,緊緊擁抱住她,将她拖入更深的湖底。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鏽迹斑斑的車廂頂停着一隻淡綠色蝴蝶。
車廂外霧氣彌漫,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廢棄車廂頂,像一場大型音樂會稀稀落落的尾音。
她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侵襲全身,下意識抱住雙臂,縮起雙腿,低頭看見凱隆的作戰服正披在自己身上。
而凱隆本人隻穿了件迷彩T恤,靠在車廂另一邊的座椅邊,不緊不慢地收拾好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一個背包。
他沒帶面罩,淺棕色卷發亂糟糟地堆在臉側,眉頭緊蹙,濃密眼睫蓋住瞳孔,深刻五官在熹微晨光中晦明不清,像秋霧中的遠山,讓人看不真切又望而生畏。
盧米娜安屏氣凝神端詳了他一會兒,突然忍不住咳了幾聲,身上泛起一陣酸脹感,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不舒服地皺皺眉頭,深吸一口氣想要換個更舒服的姿勢躺下來。
然而,還沒等她動作,清冽的苦艾酒味道已經飄到身邊。
凱隆面有倦意,臉色有點發白,輕輕拽了拽披在她肩膀的毛毯,嗓音沙啞地說:
“别亂動。你現在隻需要休息。”
盧米娜安注視着對方近在咫尺的淺色瞳孔,幾天内半夢半醒的溫柔纏綿突然無比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裡,瞬間臉頰通紅,雙手緊緊攥住身上的衣服,強裝鎮定地搖搖頭。
“我...我沒事。”
她的聲音也有些發啞,剛開口的瞬間吓了她一跳,驚慌無措地看向對方。
兩人已經精神綁定。凱隆可以感知到她細微的精神波動。
他立刻松開手,局促地移開視線:“不用擔心。這很正常。你需要喝水嗎?喝點水吧。”
盧米娜安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随着凱隆飛舞的精神體綠蝶,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精神體。
精神綁定是一輩子的事情。因為拉格納的無事生非,她的一輩子就這樣了。
建立在謊言上的陰謀能夠持續多久?最後結局又會怎樣?
看着凱隆作戰服上正規軍的肩章,她實在無法克制心底的悲觀情緒。
可是難道不就是她一開始選定的道路?她是做好了覺悟才來到這裡。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凱隆從水壺裡倒了些水,将水杯遞給她。水很清,帶着絲絲甜味。
她默默喝光了水杯裡的水,蜷縮身子,漠然無言地盯着窗外朦胧的晨光發呆。
身上的藥效已經消失,體溫恢複正常,雖然還不能控制到處亂飛的精神體,但周圍空氣裡的栀子花香淡了許多。
數日裡破碎不清的記憶開始在腦海裡連綴成片,炙熱的喘息與低喃令她臉頰發燙,渾身燥熱,不得不深吸幾口氣,意識飄出身體,假裝自己身在世外。
凱隆看起來身體還不錯,緊身T恤勒出健碩魁梧的身材,肌肉線條起伏流暢,倒三角,大長腿,繞着屋子轉了一圈,默默将早就準備好的各種物資塞進背包收拾起來。
盧米娜安很慶幸自己沒有失控殺了對方。
盡管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綁定的影響,她原本對凱隆的厭惡與敵視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并不希望凱隆死在自己手裡,甚至不自覺地欣賞起對方優越精壯的身材,直到意外對上對方疑惑的目光才猛地扭過腦袋。
她腦子裡一片亂麻,但很清楚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對方在意識到所謂“黑潮”隻是個幌子的時候,本可以殺了她,幹脆利落地結束這一切。
可他沒有,反而心甘情願地踏入這個顯而易見的陷阱。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怎麼做?
但這無疑救了她一命。
可是這之後,她又要如何面對他?
綁定後的哨兵與向導根本離不開彼此,而且随着多次進入對方的意識海,他們會越來越了解彼此。
她那些不堪的過往和深藏的秘密總有一天會被發現。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她越想越亂,隻好索性不想。
本就是朝不保夕的末世,又何必太在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