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郁端着茶,看他一眼,怎麼看怎麼覺得莫名其妙。
按照禮數喝杯主人準備的茶水而已,自己又沒有搶他的喝,這人又在幸災樂禍什麼?
茶水即将碰到嘴唇,卻斜刺裡伸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啪”一下将她手中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杯子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傾倒在地,狼狽地滾落一地碎屑。
連柳絮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鐘郁回過神,狠狠推了下他的肩膀,你這人又犯什麼病?
柳絮原本就可憐,他怎能表露出嫌棄?
喬陌被她推這麼一下依舊紋絲不動,冷冰冰地望着少女惱怒的臉,輕嗤一聲:“蠢貨。”
少年徑直掠過她錯愕神色,大步走向跪在地上的柳絮。
柳絮被毫不留情地揪起後領,喬陌将手中茶水盡數傾倒在她面前。
“小姑娘。”
茶水滴滴分明,更襯得他神色森然冰冷。
“斷腸草若融入茶湯,是很容易被嗅出破綻的。”
斷腸草?
鐘郁的心猛然縮緊,光聽名字,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地面上,茶湯攤了一片,脫離杯盞,方顯出一絲可怖色澤。
柳絮蒼白面孔先是頓了半晌,旋即逐漸褪去之前的脆弱神态,眼底漫出冰冷戾氣。
她在少年手中奮力掙紮,卻徒勞無功,一雙小獸般的眼死死地盯着喬陌,仿佛要将他生吞撕裂。
喬陌當然不會為之所動,他居高臨下注視着她,像是對輸家赤裸裸的嘲諷:
“小小年紀,演技倒是不錯,不過下毒,我比你在行。”
見逃脫不了,柳絮惡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虎口,轉瞬卻被他輕而易舉掰開嘴。
喬陌欣然一笑,拎着柳絮的後領,回頭望向那個幾乎定在原地的少女:
“鐘小姐,這就是你僞善的下場,瞧清楚了?”
先前在京都欺負自己時也不見手軟,對别人倒是一片好心毫不設防。
他微笑着看見,方才還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少女,此時像是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凍住了一般,指甲不知何時陷進了掌心的皮肉裡。
本該這樣。
少年黑眸中暗藏譏诮,做好人就該是有代價的。
總這麼蠢,長點記性也好。
柳絮還在喬陌手中死命掙紮,方才像是多麼虛弱可憐的小鳥,此刻便是多麼兇惡狠厲的幼獸。鐘郁嘴唇動了動,也想回駁幾句,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
原來這個身世可憐的小姑娘,在她踏進門裡的那刻便一早動了殺心。
柳絮在談話間,逐漸試探她追查萬長老的決心,發覺對方真打算追究到底時,便不再猶豫,勸茶,等着看自己這個多事之人斷腸而死。
鐘郁行走世間,斬殺過無數強大妖魔,唯獨對沒想到有朝一日,盼自己去死的,會是這些她最牽挂的孱弱生靈。
也許喬陌所言沒錯,這便是人間的規則,但她難免…心裡發澀。
另一邊,眼見無法逃脫,柳絮盯着兩人冷笑一聲。揚手一道寒光閃過,喬陌眉心猛然一緊,寒光卻被一隻素手擋下。
鐘郁平靜地奪過柳絮手中匕首,将她綁回了床上。
自己不會和一個半大的孩子計較,但青鸾殿那個肆意妄為的假神,必須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望着床塌上的柳絮:“我知你在這個家過得不好,你平日常去青鸾殿,是因為萬澤待你很好,時常聽你在神前祈願,予你關懷,對嗎。”
縱然猜得八九不離十,但依照人間的規矩,坐實兇手,還需人證和物證。
柳絮不再掙紮,冷冷窺着她,咬唇不發一言。
“柳金玉失蹤的那日恰是你生辰,她欺負你,你便在青鸾道長前許願,想叫她死。”
再次聽見長姐的死因,方才還抱頭痛哭的小姑娘,神色卻冷靜得判若兩人,甚至扯出若有似無一個笑,暗藏快意。
鐘郁倒也不怪她的反應,隻盯着她的眼睛:
“所以,那一日,萬澤萬長老便放鳥一路追着柳金玉下山,群鳥在她身上戳了千百個血洞。”
“他将柳金玉這個惡人的死,當作生辰禮物,送給了你。”
話音落下,柳絮原本平靜神色空白了一晌,鐘郁便繼續問:“操縱群鳥殺人,倒是個不落痕迹的好方法,那你是否還知道,他用這種方法還殺過誰?”
喬陌在旁輕輕地嗤笑了聲。床上的女孩卻猛地擡起了頭,再同鐘郁對望時,眼中明顯藏了比方才還多百倍的殺意。
鐘郁也料到問不到什麼,轉身欲走。
“鐘小姐!”身後驟然響起女孩尖利的一聲高呼。
鐘郁回眸,方才滿臉陰鸷的女孩居然開始劇烈地顫抖。
柳絮一雙眼死死盯着鐘郁,問她:“惡有惡報,有錯嗎?”
淚水在她急促的呼吸間大滴大滴滾落:“萬長老對我好,他真的是無辜的,你們為什麼就不能放過他?”
放過他?
鐘郁覺得好笑,自己有什麼資格放或不放過誰,隻是有人要自作孽,僞裝成神,她又有什麼辦法。
可她終歸被那目光望得動了動唇。然而,無辜與否,人間的因果原不是她說的算。何況,難道她和喬陌便不無辜?
少女垂下眼眸:“我會去知府查閱案卷,至于他到底是否有罪…..”她本想說自己自己會繼續徹查。
一旁的喬陌卻冷不丁笑出了聲:“無辜?”
他悠閑坐在圓凳上,饒有趣味地不知看了多久,才好整以暇地開口。
少年一隻手撐着下颌,歪頭朝鐘郁彎唇:“鐘小姐倒不如先問問她,柳夫人如今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