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玉?鐘郁蹙眉,想到徐知府方才介紹的蕪城第一大戶。
眼前場景實在可怖,她縱為仙體也覺腹中不适。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身後的喬陌。
少年面無表情地望着屍體,毫不為眼前慘狀所動的樣子,比她還淡定幾分,神色自若。
“…….”行,心理素質挺強。
很少見如此形狀的屍體,空氣中彌漫着濃厚的血腥味。鐘郁眉頭動了動,卻嗅到了藏在血腥味中的更為刺鼻的氣息。
是一股比她初到蕪城時所感應到的,更為濃烈的邪氣。
鐘郁驟然想起,少女屍體是從酒樓的窗中掉落,她猛然擡頭向上看。
窗邊不見任何人,黑黢黢,空蕩蕩,唯有一群鳥撲棱着翅膀擦檐飛過。
明明不見人影,鐘郁卻覺得有涼涼的目光落在身上,叫人不太舒服。
她旋即側頭。
這才看見,原來一隻青色的鳥雀站在伸出的酒旗上,正歪着腦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鐘郁并不認識這種鳥,隻見它毛色青白相間,體型比喜鵲稍大一些,黑爪紅喙,身上也沒有妖氣或是靈氣,看着和平常鳥雀沒什麼不同。
察覺到對方探來的目光,青雀啾得叫了一聲,和鐘郁對視一眼,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柳夫人帶着家丁已經聞訊趕來,一群人圍着慘烈的屍體,哭嚎聲響徹蕪城街道。
鐘郁擡頭,望向空中,那青雀在她的視野裡緩緩振翅,掠過地上的人間慘狀,安靜飛遠,劃出漂亮軌迹。
她抿唇,默默收緊了五指。
*
師兄說,執人之淚産生的地方,必生邪祟。
徐知府告訴她,近些日子,這般慘狀的屍首并非隻有柳金玉一具,其實出現了多起。鐘郁結合他的所言,在腦中飛速整理着思緒。
她初來乍到,柳金玉的屍體就被赤裸裸扔到了她眼前,簡直像是挑釁。
她想起那隻青雀的眼神和彌漫的邪氣…..
這些和執人之淚會又有什麼關聯?
“吃呀,多吃點,方才被那屍體吓壞了吧。”飯桌上,鐘郁一邊想,一邊貼心地往喬陌面前的碗裡夾菜。
要是平常,她才懶得關心他。但今日畢竟目睹那樣可怖的情形,煞星再看着頑強,覺醒前也不過凡人,别沒等到她找到執人之淚,他自己先把自己給吓死了。
喬陌就坐在她對面,黑黢黢的眼平靜望着她的動作,不發一言。
鐘郁筷子頓了頓,察覺出幾分怪異。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或許是和徐知府分别後,或許在更久之前,有些事情就變得詭異起來。
就比如,若在之前,喬陌斷然不敢這樣直勾勾地望着原主,晦氣東西若直視貴女那可是大不敬,要被扇巴掌的。
可如今,少年便這樣毫不避諱地和自己對視,眼神沉郁疏冷,更像是一種帶有戒備的探究。
好像硬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答案來。
她驟然想起,煞星隻是邪惡,卻并不愚蠢,多年來惡劣的生存環境隻會叫他生出比尋常人更為敏銳的洞察力。
是他察覺到什麼了嗎?
鐘郁懷疑地指指自己:“我臉上有飯粒兒?”
少年唇角微動了下,視線落她面上兩秒,冷淡移開目光。
喲,她的問話都敢不回答了呀。
鐘郁望着少年陰郁面容啧啧而歎,果然是逞強來着,方才還裝着面不改色雲淡風輕,看把孩子吓成什麼樣了!無害謙卑的人設都忘了維持了。
鐘郁嘻嘻一笑,覺得這樣挺好,她并不想看着煞星在自己面前裝無辜,假惺惺的她瞧着也累。
于是大度地繼續往他碗裡添菜,“好啦吃菜吃菜,你看你這麼瘦,多吃點以後才有女孩子喜歡你呀。”山高路遠,到時候他要體力不支,自己可沒功夫背着他到處跑。
“……”少年握在杯上的蒼白指節動了下,視線從面前那碗冒尖兒的飯菜擡了起來。
他平靜地望着鐘郁:“我不吃你添的菜。”
?煞星如此得寸進尺的嗎?她允許對方和自己平等姿态,不代表他可以這樣赤裸裸沒禮貌好嗎!
有點忍不了了,少女氣鼓鼓拿筷子指着他:“喬陌公子,我好歹也是一片好心,你縱然嫌棄我動過,也不必如此坦誠吧。”
佛系小仙難得炸毛一回,她看見對面少年黑眸定定望她半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握住她手中筷子,壓了下去。
喬陌眼帶譏诮:“鐘小姐不必如此激動,喬某不能從命,隻是因為——”
他一字一句道:“在下不吃香菜而已。”
“……..”鐘郁低頭望了眼碗裡那座山,之前隻顧夾菜沒注意,才看見果然綠油油的一片,香菜根多得都要戳出來。
“這算什麼狗屁理……”她剛要暴走,卻忽然想起,好像香菜在人間的地位,不異于金錢權力這樣能引發争端的大殺器。
曾經她香火旺盛的那些年,許多人家裡都供奉赤華仙君的神壇。她就曾聽見有人對着她的神像許願,說希望能讓自家菜壇裡種滿香菜。
她大手一揮便實現了願望,過了一陣另個信徒卻也來神壇前參拜,這人是之前那個信徒的胞弟,說請她施法幫忙,偷偷讓院子裡的香菜全部枯萎。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兩兄弟卻已經鬧矛盾分了家,原先的院子賣給了一個屠戶,将她的牌位拆了,現在供奉的是豬兒神。
好吧。鐘郁神色恹恹,理虧地将喬陌碗裡的香菜撥到自己碗裡。這小煞星,潦倒時連地上的雪都吃過,吃個香菜倒是挑三揀四。
喬陌盯着少女懊惱的面孔,不動聲色眯了眯眼。
一絲惡劣的快意閃過他的眼眸,被他後知後覺察覺到,嫌惡地趕走。
方才他本該像之前那樣,屏蔽味覺和喜惡,不動聲色地咽下她的“好意”,像最擅長的忍住痛覺那樣。
可鬼使神差的,他沒有這樣做。
那個疑問在他心中印下越來越濃厚的色彩,眉眼轉瞬重歸于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卻越來越渙散,身體漸漸毫無知覺地直墜下去……
“咚!”
對面忽然一聲鈍響。
鐘郁聞聲擡頭,挑菜的動作進行不下去了。
喬陌在她的視線中,整個人倒在了桌上,方才動過的那杯紅墨色的液體傾倒在手邊,滴滴答答淌着水。
”啪嗒”一聲,鐘郁手中筷子掉到地上。
不是吧不是吧?一言不合他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