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說來話長,朕與你皇嫂在突厥經曆了很多事,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慢慢确認彼此心意的。”宇文邕拍了拍弟弟略顯單薄的肩膀,朗聲笑了起來,“行了,既然你說要在長安站穩腳跟,就多來幫朕的忙,朕這裡有不少事務可以交給你和阿直處理。雖然宇文護仍把最重要的權力握在自己手中,但我們可以徐徐圖之,慢慢瓦解他的勢力。”
“好,臣弟悉聽皇兄差遣!”宇文達雙手抱拳,神采奕奕,“臣弟聽說不日就會舉辦宴請各國使者和大周重臣的骊山林場圍獵,皇兄盡管把一些雜務交給臣弟去辦。”
“如此甚好,朕正好在安排林場圍獵的事宜。”宇文邕略加思索,“西域正逢幹旱,那邊的使者要提前回國,不會參加林場圍獵,朕稍後命人拟一份回禮清單,要拿去給禮部過目,你可檢查回禮有無缺漏。另外,齊國、陳國和突厥的使者都是生面孔,需要謹慎對待,你若有心,朕不妨就交予你去辦。”
“遵命!”宇文達因自己被皇兄器重而滿心歡喜,大有對建功立業的躍躍欲試之意。
“說起來,在蒲州城的衛國公府裡,阿直待你如何?”
宇文邕剛問罷,又淡淡掃了馮如吟一眼。
宇文達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于是扭頭對馮如吟道:“如吟,你先去配殿坐一會兒,我和皇兄有要事相商……”
馮如吟擡眸凝視宇文達片刻,眼中晦明不定,在被人捕捉到她的真實情緒之前,她又垂下眼簾,微微颔首,一副恭順謙卑模樣,溫柔應答:“是,如吟這就告退。”
她雙手交疊于腹前,邁着小步退出大殿,在被侍女引導向配殿的路上,她卻悄然收緊了手心。
——皇帝并不太信任她。
李婉顔可以留在殿裡參讨政事,她卻被排擠在外……是李婉顔教她識字時告訴她女人也可以有遠大抱負的,她又怎麼能甘心自己隻是王府的花瓶!
樂師,樂師……宇文達再愛她護她,也沒有立刻升她為側室,或者娶她為王妃,正因如此,她雖然被他帶來了長安,卻根本不夠資格出席皇宮夜宴。那個蒲州城的老頭算命當真準嗎?他口中的“富貴命”到底在哪裡呢?
馮如吟,不要着急。她在心底默默讓自己平複下來,這才又松了暗暗咬住唇瓣的貝齒。時間還很長,她有的是機會讓宇文達真正視她為知己同伴。
常人難以企及的富貴命,或許不是指王妃便是……皇妃或皇後。但宇文邕似乎對她沒有太多好感,隻是因為李婉顔當她是朋友才多看她一眼,若貿然放棄宇文達選擇宇文邕或許并不穩妥,但要她扶植宇文達登上皇位……在如今時局下也沒有必然勝算。
思來想去,好像還是做代王妃更有可能。看來她還是跟在宇文達身邊好好協助他吧。
皇帝不信任她,呵,總有一天她要讓所有瞧不起她的人後悔。
……
馮如吟離開後,婉顔猶疑着詢問:“方才十一弟與你談論時,我瞧如吟神情淡定,似乎知道一些要事,如此還有必要瞞她嗎?”
“其他事暫且不論,但阿直身份特殊,稍微走漏一點風聲就會讓我們前功盡棄,因此能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個人為好。”宇文邕解釋道,又看向宇文達,“——現在你可以說了。”
“……六哥待我很好,雖然在宇文護的人巡視時會縮減我的衣食,但态度上不曾虧待過我。這幾個月的軟禁,倒讓我的心靜了許多,趁着無人打擾又溫習了一遍以前讀不進去的古書。”宇文達笑着難為情地撓撓頭,又歎了口氣,“唉,隻是我看六哥在宇文護那裡僞裝得也頗為辛苦,或許讓我住在府上,還多了個說話的人吧。”
“外人眼中皆知衛國公投靠宇文護一黨,宇文護對他态度不好嗎?”宇文邕微微蹙眉。
“感覺也就……一般。”宇文達思索片刻,“至少皇兄任用忠心之人的态度可比他坦誠許多。”
“為防宇文護察覺我們與阿直在暗中聯系,這段時間還是維持表面的疏遠吧。”宇文邕支着下颌略略沉吟,“阿直腿雖然受傷,但也向朕請求同去林場圍獵,或許在宇文護眼裡,這不失為一個打探消息或者制造混亂的時機。”
“——那就讓我去接應六弟吧。”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婉顔突然開口,“昨日晚宴定然讓宇文護對我提高警惕,若我是他,就會借着林場圍獵的機會打探這個膽大的後妃。既然你們需要和六弟暫時拉開距離,不如讓我去和他溝通,讓他把我的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透露給宇文護,既可以想辦法混淆視聽,又可以減少他對六弟的懷疑,讓六弟更順利地在我方與敵方間周旋。”
“哎,皇嫂這個主意不錯!”宇文達一拍腦門,眼神一亮,“六哥雙腿不便狩獵,估計會常與後宮女眷接觸,皇嫂與他相處倒确實不會惹人懷疑。”
“确實如此。”宇文邕點點頭,又看向婉顔,琥珀色澄澈的眼眸中暗藏擔憂,“隻是婉顔……昨日年宴我們尚且搪塞過去了,但也足以讓一些有心之人起疑,此番林場圍獵比年宴更為危險,朕擔心宇文護會做手腳,你與阿直接觸時務必萬事小心。”
“我明白。”她潇灑擺手,“别忘了,我的箭術現在可是能百步穿楊的,比之前咱們在绛州城殺出重圍時要厲害多了。”
“啧啧。”宇文達饒有意味地摸了摸下颌,“看來我錯過了很多皇兄和皇嫂的故事啊。”
……
待宇文達和馮如吟離宮回府,婉顔本打算回宣光殿休憩一會兒,卻發現李娥姿在殿裡等她,說新來的陳國使者是她的舊識,思來想去還是想去見見老朋友,卻又擔心一個人去會落人口實,因此邀請婉顔陪她一起去。
“我知道這個想法可能很荒謬,但我還是……無法不在乎。”結拜為姐妹後,李娥姿經常會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訴婉顔,沒有再如之前那樣一個人憋在心底,“林大人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因為戰亂分離,我曾以為我此生再也不會與他重逢……”
“你們能重逢真的很難得,或許老天爺也不希望姐姐孤苦無依,所以又将兒時玩伴送到你面前了。”婉顔捋了捋李娥姿略顯淩亂的鬓發,“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鴻胪館吧!我也正好有事想去問問突厥使者。”
“多謝妹妹體諒,”李娥姿聲音隐有哽咽,“今日之事……還請不要告訴陛下。”
“這是自然!”
看來李娥姿對那位林大人似乎還有些情意,如今卻不得不礙于宇文邕後妃的身份,想見他隻能遮遮掩掩,實在是令人歎惋一句命運弄人。婉顔剛歎了口氣,又察覺到李娥姿眼眶下泛着淡淡的鴉青色,更是倍感唏噓。
對李娥姿來說……林敬安的出現,究竟是好是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