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倒是大方得很。婉顔腹诽道,又說:“那你放我下馬也可以。”
“欸,不行啊。”大皇子眯了眯湛藍色的眼眸,“你不能讓我違背我憐香惜玉的做人原則。”
“……”婉顔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坐前面,我坐後面騎馬也行!”
大皇子又是哈哈笑了幾聲,随即狀若無意地掃了身後一眼,圖納匆匆收回目光,仿佛方才一直在看周圍的風景,從未觀察過他們。
……
穿過狹窄的山隘,一束夾帶野草氣息的微風撞入婉顔的懷抱,她微笑着閉上了眼,任由耳邊馬隊鈴铛清脆的響聲放大,仿佛回蕩着雪山的呢喃。即便他們現在處境困難,她也還是能在這壯麗迤逦的自然風光中找到一點心靈的慰藉。
“看樣子你很喜歡這裡?”
大皇子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響起。婉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她感覺能聽出那語氣裡的一絲落寞。
“嗯!”她點頭,“我好喜歡看漂亮的風景,像這座雪山,那可在中原不太見得着。”
“我們突厥有的是。”他即答,“這座雪山還隻是在王庭南邊略小的一座,要是有機會,我帶你去王庭西面的聖山那裡看看。”
“聖山?”
“它是突厥最高的一座雪山,不隻是山頂,就連山腳的積雪也奇異地經年不化,成了一大奇觀。”他的聲音染上幾分肅穆,“每當新可汗繼位,或是舉辦皇室婚禮、喪禮,又或是皇子皇女出生,都要去聖山舉行祭祀儀式,來祈禱雪山女神給予我們祝福,保佑突厥子民又一年的安康。”
婉顔聽罷若有所思,又生出一點實地考察山神崇拜的心思了……畢竟可以接觸到一千多年前的突厥人啊!
“說起來……你們南方是不是有很多紅豆?”
大皇子突然這樣問道。婉顔一愣,随即點點頭,又回頭看向他:“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因為我的母妃……也是南方人。”
他湛藍的眼眸宛如映着天光,那微光從白雲般的睫毛中漏下,不染一縷塵埃。純淨卻又犷野的氣質在這個男人身上糅合得宛如天成,穿越草原和沙漠也無法磨掉他原始的棱角,那是天地給他的饋贈,也是南方和北方的血脈所共同孕育的結晶。
“聽母妃說,她生下我的那天,在雪山儀式上,父汗送了她一個鑲嵌着她最愛的紅豆的手镯。那些紅豆還是父汗專門從南方運過來的。”大皇子凝視着婉顔,“剛才和你提起聖山,讓我又想起了她。”
婉顔一時失語,曆史上根本沒有記載大皇子的母親,她不知道他的母妃這時是否還在人世,于是話到嘴邊又哽住,隻好沉默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雖然她不知道大皇子的母親現在境況如何,但她能聽出來,他在懷念她。
“紅豆很好呀,它可以傳達相愛之人對彼此的思念。”她斟酌措辭,“你的父汗一定很愛你母妃,所以用了紅豆來為她做镯子。”
“相愛麼……”他自嘲般笑了笑,“或許曾經是吧。”
“抱歉……”她聞言立馬察覺氛圍不對,連連向他道歉,“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不用與我這般拘謹。”他又大笑兩聲,仿佛方才的悲戚刹那又煙消雲散,“不管怎麼說,至少母妃去追逐她所向往的自由了,而我也發誓絕不會變成我父汗那樣的人,若我真心愛上一個女子,我絕不會讓她因我而傷心。”
“自由……”
婉顔沒想到大皇子會有這樣的愛情觀,她突然生出一股欣慰,至少被大皇子所愛的女子一定會很幸福吧。
但可悲的是,這樣的覺悟卻要用他母親的痛苦換得……帝王之愛能有多長久,又能有多少真心?或許老可汗能在寵愛她的時候為她運來南方的紅豆,或許也能因為其他妃子而和她發生口角,讓她從此心灰意冷,寂寞空庭。
封建社會裡這樣的悲劇太多太多了,多得比雪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還要晃得人眼睛疼。就算是不願直視的人,也沒辦法從容地踏過這片純白到令人幾近落淚的雪。
“對,自由。”大皇子見她發愣良久,反倒有些意外,“母妃和父汗出現嫌隙後,果斷選擇離開,而父汗也念在舊情放她走了。當時我還小,不懂得他們之間的事,傷心過母妃為何舍得抛下我和妹妹離去,現在想來,她才是活得最灑脫的那個,我該尊重她為自己做出的選擇。”
婉顔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心裡有些怅惘。猶豫片刻之後,她還是擡頭對上了大皇子的視線,鄭重對他綻開笑顔:“我很高興你會願意跟我講這些,我也相信你必然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不論你的母親現在身在何處,她一定會為你高興的。”
“……叫我瑟爾曼。”
大皇子雙手一拉缰繩,又使馬兒加快腳步,呼嘯而過的風更勁了些,導緻婉顔差點沒聽清他俯在她耳畔說的那句話:
“我的突厥名叫瑟爾曼,你以後喚我這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