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往的突厥兵時不時會打量獨自杵在帳篷外的婉顔,她盡量忽視這些并不友好的目光,又呵出團團白氣,搓搓手好使自己保持溫暖。
大皇子和宇文邕談話的時間并沒有很長。大約又過了一刻鐘,大皇子走出來,喊了婉顔一聲:“他有話跟你說,你進去吧。”
“哦,好。”婉顔點點頭,拔腿就準備進去。再站在原地,她腿都要麻了!
“溝通完之後,你再回到我的營帳。”大皇子又拉住她的手腕囑咐道,“畢竟現在大家都以為,你是我看上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又不是傻子。”她不禁汗顔,“知道了,我會配合你的。”
大皇子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後松手離開。婉顔立馬轉身掀開簾子,但在踏入帳篷的那一刻,她又有些猶疑地不自覺放慢腳步。
宇文邕會對她說什麼呢……她又該如何回答?
“婉顔,”宇文邕見她停下腳步,便喚了她一聲,“愣在那裡做什麼?”
“啊,沒什麼。”她收拾心情,決定見機行事,不做多餘的糾結。她走向宇文邕,而他拍了拍床榻空餘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剛才和大皇子的談話……還順利嗎?他有沒有為難你?”婉顔試探着問。
“他沒有為難我,但我倒是有些問題想問你。”
他那琥珀色的雙眸裡閃出銳利的光,婉顔突然心裡一虛,本能地吞咽口水。
“你說。”
“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他微微眯起眼,“——不要和我裝糊塗。”
“……”婉顔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盯着宇文邕沉默片刻,沒想到他居然問得如此直接。縱然聽得出語氣已經盡量溫和了些,但内裡的威嚴是掩不住的。
她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手不住絞着衣角。片刻之後,她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深吸一口氣:“我都知道了。”
婉顔沉默時,宇文邕隻是凝視她,而當她說出這句話時,他沒有她預想中的驚訝和防備,反像是松了口氣般挑了挑眉。
“我通過這些天在客棧和你的相處,還有剛才和大皇子的讨論,已經基本摸清了這次绛州城之變的前因,我相信這件事大皇子方才也和你談過了。”
她索性豁了出去,一五一十向他道來。她心裡有預感,如果這時還不對這本就心思深沉隐忍的宇文邕坦誠相待,他們兩個就無法建立真正的信任,而這也會對他們回中原增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還有。”宇文邕又說,“我問的不止這些。”
婉顔再也坐不住,她站起身正視宇文邕,緩緩道,“我也猜到了……你是周國皇帝。”
她說罷,兩人一同陷入了沉默,帳篷内隻能聽到炭火熊熊燃燒的噼啪聲,詭異的尴尬在空中彌漫。婉顔擡眸偷偷瞄了宇文邕一眼,發覺他正抿唇盯着自己,于是又像觸電般急急移開目光。
剛才在帳篷外等候時,她設想了許多種宇文邕聽到她識破自己身份的反應,但她沒想到他居然和她一起沉默了。
難道是因為自己沒行禮嗎……本來擔心帳篷外圖納将軍的人會随時進來看到,但現在想來還是應付這家夥更重要。這樣想着,她把心一橫,準備依照記憶中的古代禮儀給他行禮。
沒想到她剛彎腰,宇文邕便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她驚訝地看向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果然陷入了比尴尬更恐怖的境地。她肉眼可見宇文邕也有些拘謹。
“我不需要你給我行禮……”他揉了揉額角,“事實上,若你我之間多了那些繁文缛節,那我甯願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惜你太聰明了,我瞞不住你。”
“……”
所以說他并不是在生氣或是戒備,他隻是自己也因為身份轉變而……無所适從嗎?
“我……”她遲疑不決,“那我現在該……如何稱呼你?”
“随你。”他輕描淡寫道,“莫說現在在突厥人手裡,我們需要隐瞞身份,就算是回了長安,在私底下你仍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稱呼我。”
“好……”她點點頭。
“還有一個問題。”宇文邕頓了一下,“我想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
婉顔歎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但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她不想隐瞞他,也知道終究瞞不過他。
她不想再用一個接一個的謊話來搪塞他們了。尤其是宇文邕,這樣一個幫過她的忙、救過她的命,又是她本就敬佩且憐惜的人。
“首先,我不是齊國人也不是突厥探子,更不是梁國人或陳國人……”婉顔見宇文邕溢出一聲輕笑,語氣裡多了一絲郁悶,“我之前告訴過你,我的家鄉很遠很遠,我現在也回不去,這不是在騙你。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家,就被抛在了這裡——如果我說我來自一千四百多年以後,你不要把我當瘋子,我現在很清醒。”
她像竹筒倒豆子般說了一大堆話,以此來掩飾心虛。天啊,希望她的這番話不會改變曆史……
對,等回了中原,她一定要跟宇文邕強調,不要把遇到自己的這段經曆寫進任何史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