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短數月的糾葛,在少年那句決絕的話語落音之時,本應該已經做了了斷,可隔了數天再次相見,心中存在過的感情卻再次複燃。
良久,白無哀的一聲歎息才打破沉默:“少年,你找我有何事?若是來誅殺我這個邪神的,就這麼光用眼神看着,可是殺不死我的。”
聞言龍阙收回了那複雜的目光,沒有像以前一樣炸毛,語氣平淡的道:“你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能單獨談談嗎?”
看着這個仿佛一夜成熟了的少年,就像看見了自己的弟弟,白無哀忍不住心中唏噓的同時,也沒忽略少年身上那沾着血迹的孝服。
老族長龍常身死的事他是知道的,畢竟身為準神被外人窺探,他不可能無所察覺。他本來隻是想給點警告就算了,可不知是因為龍常修煉的是靈力的原因,還是功法有古怪,他第一次阻攔并沒有成功。
等他将入侵的意識驅趕出去時,也不知道龍常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多少。先不管窺探的内容,光是沾染了他的神性就有極大精神崩潰的危險,所以在得知龍常的死訊後,他并沒有意外。
雨絲落在血色與白色的能量結界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将兩人的身影描繪了一層朦胧的輪廓。一前一後的腳步很輕,漫步在雨天的森林中,有着一種安撫人心的靜谧。
“族長爺爺出關的那天告訴我,遊龍族履行使命的時候到了,大世界的大災已起,滅世的邪神已經蘇醒。即使爺爺說的那麼肯定,當時我也沒有全部相信。”
說到這裡,龍阙自嘲的笑了笑:“你們剛來的時候,不管是那個孫老頭還是族長爺爺,不都說沒經過了解就不要妄下定論嗎?所以,我還以為爺爺隻是在考驗我身為遊龍聖子的決心。”
可是,老族長是祭祀一族的傳承者,不僅掌握着全族的修煉之法,還懂不為人知的神術。即便龍阙當時還在疑惑老族長人前說一套,背後又說一套的意思,最終還是聽從吩咐修煉了神眼之術。
“爺爺教我用神眼之術親自見證,我才能看到你的與衆不同。就跟爺爺說的一樣,你藏起來的能力跟那個叫唐獨的人相同,與我在結界外看到的魔龍是同源的東西,甚至……更為可怕。”
那時龍阙才明白老族長為何閉關了那麼久,而結束閉關之後就一反常态,對之前熱情招待的境外來客翻臉不認人。
第一眼隻是懷疑,與聯盟的三位博士詳談後了解到的東西,才是老族長确認來者是敵的決定性因素。
與這樣一個外敵作對顯然是不明智的,老族長思考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遵從神谕,但也沒法下定決心。于是,即将要繼承祭祀一脈,同時又是遊龍聖子的龍阙成了命運的掌舵者。
“将你們引入聖地雖然是族長爺爺的主意,但這不能怪他,執行這一切的還是我。”兩人剛好走到一棵大樹下,龍阙擡頭望着茂密的樹梢,仿佛又回到了兩人決裂的那一天。
“就跟當時我說的一樣,你跟我的族人,我隻能選擇一個。對不起,當時的情況下,我也沒得選。而且,那個時候我也的确很生氣你騙我的事。”
聽到那滿含怨氣的控訴,一直默默聆聽着沒有說話的白無哀,沒忍住輕笑了一聲。這樣活潑有脾氣的少年才是他認識的那個少年,一路上那老成的模樣讓他覺得太過陌生了。
他回答道:“我有騙你嗎?騙你們的隻有聯盟的那群人吧?我隻是隐瞞了進來的過程而已。“
”而且,僅憑我的能力就判斷我與魔龍是一夥的,你們怎麼還是那麼武斷?難道就沒可能是我揍服了魔龍,逼迫它們給我讓道的呢?”
猛然轉頭看向身邊那個高挑的身影,龍阙隻在那張俊美的臉上看到了一抹無奈,他有些激動的質問道:
“那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情況說清楚?若是真的有苦衷,我也可以理解。可你偏偏一句話都不解釋,更是在那之後殺了我的族人!”
“少年,你還真會強人所難。那種情況下,我能保持理智沒将你們團滅,你還得謝謝我那可愛的弟弟及時阻止了我呢。”一攤那修長的雙手,白無哀搖了搖頭飛身坐到了一根樹枝上。
擡頭望着樹上那黑色的神明,龍阙張了張嘴沒能再說出的話來,那個時候他們根本沒有給白無哀解釋的機會,現在又有什麼理由來質問。
他緩緩低下了頭,看着腳下青草與月光花上的水珠,不知在做着什麼思想鬥争,許久之後才幹澀着喉嚨輕聲問道:“那族長爺爺……他是你殺的嗎?”
會問出這個問題,并不是他不清楚法術反噬的代價,而是他知道這個代價是可控的。老族長會被反噬的死無全屍,很難說不是因為白無哀追加了攻擊導緻的。
否則,僅僅是一位還沒成就神位的準神而已,怎麼會讓修煉靈力的老族長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要知道,靈力可是黑炎的克星。
瞥了一眼樹下低着頭的少年,白無哀輕歎一聲道:“即便我沒有起過殺意,就結論而言,他也是因我而死,你恨我也無可厚非。”
這個答案讓龍阙的眼眸微瞪,随後鼻尖開始泛酸,眼眶發熱之下,一串水珠跟着雨絲落到了月光花的花瓣上。
他難過得緊皺了一張圓乎乎的小臉,垂直身側的雙手緊握,矮小卻健壯的身軀在雨中微微發顫。
沉默許久,在一道吸鼻子的聲音中,龍阙重新擡起了泛紅的眼睛,滿臉悲傷的從懷中掏出了一物遞了過去,聲音不穩的道:“你不是想要神之淚嗎?拿去吧,然後離開遊龍鄉,越遠越好。”
白無哀有些愣神的看着少年,雙眸微垂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管是偷了神之淚給他這個外人也好,還是要違背神谕,背叛遊龍鄉放他這個‘邪神’離開也好,龍阙這麼做了無疑會成為整個遊龍鄉的罪人。明明之前已經選擇了鄉親,為何又突然改變主意?
“你别問了,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伸手擦了擦鼻尖的清水,龍阙舉着手中的神之淚再次往前走了兩步。
看着這樣的少年,白無哀不禁有些感動,那數月的情誼終究還是沒能徹底斬斷。他從樹上一躍而下,衣袂飄飄長發飛舞,臉上帶着幾分欣喜來到了少年面前。
即使之前他還擔憂着不能直接接觸神之淚,也架不住少年這般犧牲。現在去叫大管家或者小白兔過來也太不合時宜,他隻好在手上隔了一層血炎之力,才伸手去接那顆金色的果實。
再次見到那個溫和的微笑讓龍阙心中一痛,才恢複的視線中又彌漫起了波光。如此近的距離,要是半個月前,他肯定能毫無顧及的抱過去,可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
天上的烏雲滾滾,電閃雷鳴,雨勢還沒有變大,清冷的風已經在晃動樹梢。随着一道閃電落在附近,昏暗的天色驟然被照亮了幾分,也将那張青澀的臉上反射出兩道銀線。
“無哀哥哥……對不起……”
在少年那帶着哭腔的輕聲道歉中,一絲極細的金光在他身側的手腕上閃過。下一刻,憑空幻化出一把金光凝聚的長劍,在少年的手中刺出了一道背叛的命運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