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界雖然解除了對林曉風的封殺,但即使回歸一年了他也接不到什麼好活。星語給他接的角色都是一些小成本青春文藝片的男N号,又回到了原來的賽道。原來明明已經可以演到男主角,隻可惜被雪藏了兩年,人氣消無,隻能從頭再來。
這時,有一個叫白玠的導演,突然給林曉風遞來了男主角的角色。他記得曾經和這位白導合作過一部電影,可惜那個項目後來流産了。當時的情況是,制片人想讓人把劇本改得商業化一點,遭到了白導的拒絕,雙方鬧得很僵,結果那個項目就黃了。林曉風當時覺得,這位白導可能剛出電影學院,年輕氣盛,覺得自己的藝術容不得商業玷污,所以才這麼意氣用事。
讓林曉風感到意外的是,過了這麼些年,白玠依舊在堅持自己的電影藝術,但學會了兩條腿走路。圈子裡都知道白導的尿性,拍了一部商業大俗片,就會獎勵自己一部悶悶的文藝片,沒錢了就又回去拍商業片,以此循環。可惜白玠搞的商業片不溫不火,拍的文藝片也沒在國際上獲得反響,這幾年一直處在事業的低谷期。
白玠這次給林曉風遞來的是文藝片的男主角,可能是因為之前合作得比較愉快吧。雖然最後項目黃了,但白玠非常認可他塑造角色的方式。當然還可能是因為片酬太低,招不到什麼好演員,所以就試試給剛回歸的他遞上了角色。林曉風覺得劇本打磨得不錯,就接了下來。
星語娛樂這一年以來一直遵從汪瀾境的指示,不給林曉風接非常好的資源,給點能過活的小角色就好了。圈子裡都知道白玠折騰了這麼多年,也沒折騰出什麼名堂。星語覺得白玠的新電影也爆不了,就随林曉風去了。
白玠的新電影叫《晝夜不息》。這是一個講述人類欲望與愛的故事。人追尋着欲望的腳步尋找愛,卻總是有時差,總是在欲望與愛不斷反轉後選擇出錯,總是被命運愚弄。故事開始,男青年江愈回憶自己在故鄉的美好生活。江愈在鎮上遇到了衡銘,他很喜歡對方,兩人順利交往,走到了一起。衡銘是江愈的初戀。可一年後,衡銘就追随自己的舊情人消失了,不知蹤迹。江愈心灰意冷,離開小鎮到大城市生活。
在城裡,江愈遇到了一個和衡銘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杭遠,對方似乎很在意他,但他心裡還是放不下衡銘。被杭遠溫柔對待後,江愈又漸漸說服自己與杭遠踏踏實實地在一起,畢竟杭遠長着一張和衡銘一模一樣的臉,這足以讓江愈感到滿足。兩人一起安穩地度過了三年。第四年,衡銘出現了,再次喚起了江愈心裡未曾遺忘的欲望。江愈義無反顧地抛下杭遠和衡銘離開。
離開杭遠的家後,衡銘驅車路過佛塔,兩人下車登上塔頂遠眺。衡銘告訴江愈,他已經厭倦了枯燥無聊的生活,他要帶着江愈去尋找新的人生。江愈到此才明白,衡銘還是那個衡銘,從未改變。此時此刻,江愈覺得自己無比接近真相,他離開衡銘回到杭遠的家,可惜已經人去樓空。杭遠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江愈踏上尋找杭遠的旅程,故事結束。
林曉風飾演衡銘和杭遠兩個角色,劇本裡這兩個人被塑造得不是很鮮明,他比較疑惑衡銘和杭遠有什麼性格區别,就去問了白玠。結果白玠讓他用最平淡普通的方式演繹這兩個角色,不用刻意做區分。林曉風還蠻驚奇的,兩個人長着相同的臉,不做區分塑造的話,不就趨同了嗎?細細想來,故事也沒有解釋衡銘和杭遠為什麼長得一模一樣,他們是雙胞胎嗎?或者更大膽一點,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這也不對,在其他配角的客觀視角裡,他們确實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太奇怪了。
想了很久,林曉風才想通。這個故事是以江愈的主觀視角展開的,這兩個男人有什麼區别并不重要。江愈從主觀上把杭遠當作衡銘的替身,杭遠等于衡銘,他得到了杭遠的愛就等于得到了衡銘的愛,非常的病态。直到故事最後,真的衡銘出現,江愈才從自己病态的心理中解脫出來。并不是因為與衡銘的過往太美好,而杭遠又剛好長得像衡銘,所以才把杭遠當成衡銘的替身在一起。而是,杭遠對江愈有足夠的吸引力,足夠的好,才能讓他回想起與衡銘過往的美好,才能把杭遠當成衡銘的替身在一起。
而且,江愈和杭遠的生活越甜蜜,對衡銘的欲望就越深刻。因為衡銘才是江愈過去得不到的,得不到的才是欲望,得不到的永遠是更好的。現在得到的這麼好,過去得不到的說不定就更好,念念不忘。所以出現了很吊詭的現象,當下越甜蜜,對過去的欲念就越深,甚至把過去的記憶改造得更美好,也就越需要當下的替代品安撫空虛。杭遠越安撫,兩人就越和諧,當下就越甜蜜,閉環了。現在的生活影響了過去的記憶,過去的記憶又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現在的生活,二者相互滲透、互為因果,形成了閉環。直到衡銘再次出現,過去的記憶與當下的生活合二為一,閉環才被打破。
欲望得到了滿足就不再是欲望。執念退去,江愈才發現真正讓自己心動的人早就變成了杭遠,而不是記憶裡的衡銘,更不是現實裡的衡銘。三年的朝夕相處早已滋生出了愛,可惜他已經錯過了這份愛情。此時,杭遠對于江愈變成了過去深愛卻得不到的那位,變成了新的欲望。于是,故事結局,江愈義無反顧地追尋新欲望,就像衡銘抛下舊情人回來找他那樣,他抛下衡銘追尋杭遠。但此時的杭遠還愛着江愈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一切都不得而知。
白玠留了一個開放式結尾。最後,江愈處于衡銘曾經的位置——幡然醒悟,前來挽留的前任;而杭遠處于江愈曾經的位置——被戀人抛棄,遠走他鄉的倒黴蛋。在故事之外,觀衆并不知道有沒有新的人加入杭遠曾經的位置——被當作替代品的傻瓜。或許有新人加入,組成新的循環,江愈和杭遠會重蹈覆轍,重複衡銘與江愈之間的悲劇。又或許兩人可以消除芥蒂、重新相愛。
雖然白玠說不需要給衡銘和杭遠做區分塑造,但林曉風還是把兩個角色塑造出了不同的質感。因為衡銘與杭遠從客觀上就是兩個人,甚至他們可能長得完全不一樣,隻是他倆在江愈的凝視下,變成了趨同的兩個人。林曉風把這兩個角色處理得更細膩,可以從細微的肢體動作和眼神區分,衡銘稍微頹靡灑脫一點,杭遠要溫柔質樸一些,但兩人大體還是趨同的。這樣既沒有破壞原來的戲劇結構和故事内涵,又可以在江愈的白日夢視角裡增加一些可追尋的客觀線索。白玠也覺得這樣既沒有降低文本的豐富性,又增強了故事的邏輯性,不至于太空中樓閣,就允許了林曉風這樣塑造人物。
《晝夜不息》集齊了白月光、替身、三角戀等狗血要素,主要人物也通通帶着城市新興青年特有的矯揉造作和滑稽感,乍眼看上去像是部庸俗的三流愛情電影,但它的文本内核和視聽語言又是嚴肅深沉的。這種外在與内核的錯位,反而成就了這部作品。在一衆完全沉悶的文藝電影裡,擰巴的《晝夜不息》顯得活潑又不失嚴肅,非常有創意,非常亮眼,一舉奪下了當年A類國際電影節的金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