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寂靜之中,床上的人忽然啜泣了一聲。公孫珏轉回身,走向床榻。
“允了,”他頓了頓,“但公孫小狼依舊會養在我身邊。”
“是。”
燭火一晃,房中隻剩兩人。
公孫珏掀開床簾,縮在床腳的公孫小狼擡起霧蒙蒙的雙眼,急切地往他懷裡爬,他抱住了他。公孫小狼手中還攥着一根沾血的黑色鞭子,公孫珏幫他拿走後他才停止發抖,血迹斑斑的衣服上好像又浸了些血。
公孫小狼委屈地把腦袋埋在他懷裡,他摸了摸他毛燥的頭發,将人一把橫抱起來。
這間房今晚是不能睡了。
公孫珏抱着公孫小狼回房,門口的侍女們恭敬地提燈跟着。
幾個小侍女打掃一片狼藉的書房,看到地上血迹斑斑的衣服時,搖了搖腦袋。
公孫小狼在浴桶裡任由公孫珏給他擦身,不過他背上都是綻開的傷口,也沒什麼好擦的。
“渴了。”公孫小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公孫珏拿起一旁的水壺,直接喂給趴在桶邊的人。
公孫小狼渴的厲害,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壺,才舔着嘴推開。總有人記吃不記打,比如說公孫小狼。
“你為什麼要生氣?我有乖乖聽話,公孫瓒隻是有你的牌牌我也把他當你,一樣聽話了。”
公孫小狼不知道為什麼剛才他給主人講到三皇子時他就生氣了,還欺負他。這三個月他明明非常老實,連廚房的肉都沒有偷偷拿了。
槐城……
公孫珏的臉色晦暗不明,褪下外衣走進一旁霧氣朦胧的浴池。公孫小狼盯着他挺直的背影,撇了撇嘴,悄悄從浴桶裡出來。
“嗷嗚~”
公孫小狼剛鑽到水裡,就被熱水燙得往上爬,傷口又流了些血。
公孫珏輕笑出聲,轉過身打量邊上的人。公孫小狼耷拉着嘴角,跪坐在一邊。
他伸手掐了個訣,還在自閉的少年被拖到他身邊,那些傷口已經漸漸愈合。
公孫珏攬着人坐在浴池中,蒼白但有力的手臂箍在腰上,公孫小狼隻好看着他。
“公孫瓒也像我這樣好嗎?”
公孫小狼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隻讓我陪他教訓小弟子。”公孫小狼認真看着他。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他不好,不幫我洗澡,不讓我睡覺,就讓我盯着一盞燈找你”,公孫小狼有些生氣,“他沒有你好。”
“那你為什麼要聽他的話?”
“你說我要聽話的,他還有那個聽話的牌牌……”
公孫珏心裡很堵,那種強烈的怒火又升起,燒的他十分難受,他不想被約束。放在公孫小狼腹部的手不自覺用了力。
他的手忽地松開。
李察,你又騙了我。
他前往北域前,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這隻小狼會聽話,也沒有算到李察會做到這一步。
天剛蒙蒙亮,公孫珏就将趴在被窩裡的人一把拎起,公孫小狼不幹,雙手雙腳纏在他身上,最後如願以償被這麼抱出門。
書房已經被整理好,公孫珏坐在榻上,一口一個糕點喂到公孫小狼嘴裡。
白色衣服真的不适合公孫小狼,不一會兒身上這件就沾了灰。
“我想吃肉。”
公孫珏将最後一塊糕點塞進他嘴裡,殘酷宣布道:“不可以。”
公孫珏沒再管他,坐到桌前看起書。
*
“公孫珏,你還是要囿于這個小城嗎?”
披着黑色大氅的白發男子忍不住看向窗邊的白衣男子。
“我無路可去。”
公孫珏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似乎隻能在這裡了。”
“這個地方散發着一股爛臭味,還有縷縷魔氣,而且到處都是老狐狸,每天都被看不見的箭包圍,你以前就不喜歡這樣。”
公孫珏沒有回答,靜靜等待他的話。
“放過你自己吧,回槐城,大家不會怪你的。”
公孫瓒無奈道。
“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挂,亦無追道之心,在這裡至少還有一個追求。”
遠處放起煙花,一片絢爛。
他曾仗劍走天涯,大談道心,但是一切都過去了。
“就算公孫家不在你心裡了,那那頭小狼呢?你把它帶出荒域,又養到這麼大,最後又不要它嗎?”公孫瓒緊緊盯着他的眼睛。
公孫珏攥緊窗台,有些心亂。
公孫瓒又加了把火,“你可以帶他離開,他很依賴你。”
“夠了,請回吧。”
公孫珏甩掉手中的木屑,笑眯眯地看着坐在桌邊的人。
公孫瓒站起來搖搖頭,“弟弟你既然這樣,那以後我們相殘時,也都不用留情面了。”
門被重重甩上,隻餘一人眺望圓月。
……
年關将至,恰逢城中的城主喜得一子,城主大喜,準備在三日後設宴與衆核心修士共慶。
公孫珏作為城主心腹,他要準備年後皇室祈福的事,還要為那位小皇子推算命格準備個聚靈陣法。相比于前一件事,推算也不是難事,可是這個孩子的命星與常人不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遮擋着,讓他不得不費勁。
從早晨忙活到天黑,公孫珏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進屋倒了一杯冒着熱氣的茶,湊到嘴邊時突然頓住,長歎了一口氣,又把杯子放下,轉身走到那張隔絕了内室的屏風後。
眼前的場景讓他有些窒息。
那張床的煙灰色紗帳都被放了下來,床上的錦被亂糟糟一團,周圍的六盞燭燈裡隻剩兩盞還亮着,其它四盞要麼是燈柱倒了,要麼是燭身沒了……
床尾的那個大檀木櫃子也開了一扇門,裡面露出一條偶爾晃一下的灰色大尾巴。
公孫珏快步走到櫃子前,把手伸進櫃子裡摸索了幾下,從裡面掏出了一隻小狼崽,毛茸茸的。
他拎着小狼崽走到床邊坐下,一手提溜着與之對視,一手輕戳狼腦袋。被捏住後頸皮的灰毛狼崽身後那條條毛茸茸的尾巴晃來晃去,它的兩隻前爪微微抖動,後腿也蹬了幾下,一臉無辜。
靠近床的窗戶沒有關上,風進入屋内吹抖了燭火,屋裡安靜得可怕。
公孫珏笑着摸了一把狐狸腦袋,帶着一絲威脅說道:
"你再不變回人形,我就把你送回槐城天天吃素,還要聽讓我哥哥訓你。"
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先住個一百年怎麼樣?"
那晃來晃去的灰毛尾巴停了下來。
“砰”
一團煙霧在公孫珏懷裡炸開,他施咒祛除這團白色,一個瘦弱的少年出現在他懷裡。
少年懵了一下,随後兩手抓住公孫珏的衣襟,看起來十分憤怒。
“你敢!"
公孫珏捏住少年的後頸,右手拿着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烏骨扇往那兩隻不禮貌的爪子上一拍,少年吃痛地收回手,皺着眉頭給自己可憐的爪子吹氣。嘴角含笑的男人打量着坐在他腿上的少年,放在少年後頸上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後松開,隻餘一抹紅痕。
"嘶”
我的腿坐着舒服?"
聞言,還在揉手的少年猛地站起來,快速地跑到屏風旁一臉警惕地看着他。
“公孫小狼,平時叫你學本事你不聽,現在吃虧了吧?"
公孫小狼嘟囔着“誰知道我會控制不住變狼……"
"唉,人形不會變就算了,還不會說人話,在妖族中可是連幼崽都不如啊。"公孫珏佯作無奈地搖頭。
"我不是妖,不能跟妖族比!而且這是個意外,我隻是沒反應過來做一些措施。”說到這,公孫小狼有些激動。
"是沒反應過來,還是什麼措施都不會?我記得某隻灰毛狼以前對一些修士必學的基礎符咒法陣都學不成啊。"
“哼!"
公孫小狼氣急了,雙手抱臂轉身背對他,兩隻耳朵好像都紅了。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随後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
“先生,城主府上派了一人來見您,現在正在正廳候着。”
"好,我稍後就來。"
“是。"
門外的人離開了。
公孫珏把注意力放回公孫小狼身上,就看到屏風旁那個蹲下來的人,他有些好笑地走到他身邊。
"好了,先不氣了,跟我出去吧。"
公孫小狼一言不發,隻是把自己窩得更緊,右手不知道在地上畫什麼,公孫珏猜是在罵他。
對于此景,公孫珏好笑又無奈,他彎腰湊到他耳邊軟了語氣去哄這隻氣成一團的灰毛狼崽,最後以一句“除夕陪你出去玩”成功将人帶出門。走在前去正廳的路上,公孫小狼還重複跟他念叨着:
“你不能騙我啊。"
"嗯,不騙你。"
通往正廳的路有些長,公孫珏雙手放在後面悠閑地走着,公孫小狼比較急躁,大步走在他前面,發現兩人距離遠了就停下來等他,倒也沒哼哼唧唧說他什麼。他們走過花園,這裡的燭光比路上其它地方亮,可以清楚看到那些開得正豔的紅梅與地上的皚皚白雪。
他本應住在城主府,不過公孫珏覺得住在那不舒服,便婉拒了城主跑來這個較安靜的地方,城主敬重他,爽快同意了。這個居所很大,公孫珏隻挑了花草樹木多的地方住,其它地方除去幾個學生大部分都無人,所以周圍一般都是又黑又安靜,燭燈也少,隻有常走的路多一些,特别是這個花園。這個花園有一小片梅花林和小魚塘,都是他的喜歡。
在紅梅白雪、暗夜燭光中,兩個白衣男子一前一後走過,倒也是一副美景。
公孫小狼突然轉身放慢了腳步,煞風景地邊脫下身上的大氅邊吐槽衣服的奇怪。他們一個修士,一個半修士半妖精,這冬季的冷對他們都沒影響,但公孫珏出門仍要披上一件大氅,還拉着霍遊亭一起穿。小時候他修煉還不夠,沒法禦寒,對溫暖的大氅很是喜歡,但他現在太久沒穿,已經不喜歡了。
公孫珏看着前面那個皺着眉頭嘴巴叭叭個不停的少年,笑意出現在了他的臉上。那團紅色讓他感到很溫暖。
在正廳上,公孫珏見到了城主府的人,他有些意外,這還是個老熟人啊。
坐在一旁翹着二郎腿喝茶的青衣男子見到他進來後,笑着與他打招呼:
“别來無恙啊,前輩。"
公孫珏走到主位坐下,公孫小狼則路過"客人"角落裡玩去了。
“知道我是前輩,就把儀态端好。"
“哎喲,我師傅就是這麼教我的,讓前輩見笑了啊。"
青衣男子放下腿和茶杯,端正身體坐在位置上,看起來倒是正經了些。
公孫珏幻化出扇子拿在手裡把玩,沒擡眼看座下的人。"你們合歡宗這回又跟此地城主勾搭上了?。"
這位合歡宗的弟子咧着嘴笑道:“聽說這裡出現了一個好東西,我們就來這裡玩玩咯"
“好東西?"
“是一條黑蛇,誰看了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