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絨花啊,雪絨花,你可不要說話。你若是驚擾了獵人,你和我将永遠留在雪地之下。”不知是鼓勵雪絨花還是鼓勵我,我又像念童謠一般,講出了一段話。
雪絨花并沒有出聲,我打開了籠子,它跳到了我的手臂之上。
我帶着雪絨花離開了家,在山巅,我曾經放飛他的地方,再一次使它展翅翺翔。
雪絨花并沒有立刻離開,它在我頭上環繞了三圈,長鳴一聲,靜靜消失在雪夜的黑暗。
有你的感謝也足夠了,雪絨花,不要被獵人再逮到了。
我靜靜的凝視着雪夜中的一點,那是雪絨花消失的最後地方。
我察覺到有人站在我的身後,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她是誰。
“鹭,我放走了雪絨花,獵人不會原諒我的。”我依舊凝視着黑暗。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從後面抱着我。
“鹭,我們已經初三了,以後的路應該怎麼辦?我爹是不會讓我去上高中的。”我苦笑,“他隻會讓我去嫁人,女孩子有點文化好賣錢,但文化不能太多了,因為那樣丈夫就管不住了。”
她依舊沒有說話,隻是把我抱得更緊了。我感覺我要融化在她的身體裡,成為她身上的一部分。
良久之後,她才開口。
“梅,我帶你離開離開這個小山村的吧。”
“啊,離開?”我驚歎于離開,因為這個詞語已經在我心中被嚼爛了,揉碎了,吞咽了。
“你還記得10歲那年,你說想和我一起逃進深山,那現在,你願意和我逃出深山嗎?”
毫無疑問,“離開”,“出逃”。這兩個詞語都是夢幻而充滿向往的,都是我不能拒絕的。
“還有半年呢,還有半年才上高中,那這半年我們該怎麼辦呢?而且學費生活費我們也承擔不起。”
我說出了現實的殘酷,也打碎了我的夢。
“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我會想辦法的。”馮鹭喃喃自語。
我們依偎在一起大半夜,這一晚,兩個孤寂的靈魂挨得很近,很近。
近到不分彼此,我想那一晚我們的靈魂肯定是交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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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我還是挨打了。
身強力壯的老獵人,即使抽煙喝酒,也不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能抗衡的。
沙包大的拳頭密密麻麻打在我身上,我隐約覺得外面的雪可能轉成了雪夾冰雹,凄厲地咆哮。
打完人發洩完,說了一堆垃圾話。白老七把門一摔,又出門賭了。
黎明的朝陽透過反彈形成的門縫,打在我的臉上,暖洋洋的,可我卻看不到一點希望。
我感覺更冷了,生命的體征好像在消失,陽光似乎沒有了溫度,可能老天也不想給我什麼希望吧,可笑的希望。
我感覺視線在模糊,刺眼的光線,翻飛的灰塵,可笑的希望……
我徹底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竟然在村裡面的救濟站。當村裡人生了很重的病,就會來救濟站,這裡有值班的醫生。
我醒的時候,醫生正在給我換吊瓶,看到我醒了,他長舒一口氣。
問了我的情況,他說這瓶水打完就可以回去了。
我看看身上的傷口已經被紗布包紮好了,卻犯了難,這救濟站應該是要收錢的吧?這下白老七肯定不會放過我。
“梅,你還好嗎?”馮鹭沖進來。
我勉強沖她笑笑,我其實并不知道我的笑容有多麼難看。
她陪我坐了一下午,一句話也沒說。
我們隻是靜靜的看着窗外的飛雪,這是兩個孤獨的靈魂對未來感到迷茫。
我突然對馮鹭說,我想死了,但不是死在現在,我想死在6月。
那個陽光明媚的六月天,我喜歡暖暖的陽光,不喜歡冰冷的飛雪。
即使陽光不能帶來溫暖,我依舊憧憬那可笑的希望。
我若是在6月死去,我會不會像窦娥一樣六月飛雪。
我雖然沒有窦娥那樣的冤情,卻也如窦娥一樣被這趨炎附勢的社會所啃食。
窮山惡水出刁民,白老七不是唯一的野獸,那裡每一個男人都是惡魔。
我想我若是死去,我那個父親會有一絲心疼嗎?我知道母親肯定是會心疼的,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我想父親是不會心疼的,他隻會心疼他的錢白花了,女兒還沒賣出去換錢呢,怎麼就死了?
我渾渾噩噩地想着又睡了過去。
我夢到了好多東西,夢到了去世的母親,夢到了馮鹭,夢到了雪絨花……
最後白老七猙獰的笑臉在我眼中放大,我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卻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自己家裡。
白老七在旁邊喝酒,我警惕的看着他。
白老七卻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喝着。
“爹。”我喚他。
“敗家玩意兒,又花老子錢。”他竟然沒有打我,隻是抱怨了兩句。
我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或許是赢錢了吧。
我以為他會打死我的,我的命幸虧是保了下來。
我以為他是良心發現了,其實他是怕把我打死了。
人還活着就有無盡的希望,這是馮鹭下午看雪時說的,是我臨近睡着迷迷糊糊時聽到的話。
我銘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