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隔着屏幕,見不到她的人,感受不到她旺盛的生命力,沒有安心的溫度。
此刻姜明真想見到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于是也就真的做出了行動。
…
悔恨貫湧上心頭。
你怎麼能這樣呢?
為什麼要等到完成了所有作業,勾完了計劃表上的所有任務,才想到要去找該找的人?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打出怎樣的文字,現在,她隻想見到吳雪芹。
去她家裡!
就算她不在家,她也願意一直等下去。
慣性地想到要買很珍貴的見面禮賠罪道歉,給吳雪芹和叔叔阿姨。
怎樣能行!
沖刺下樓。
……
小區門口難得吵吵嚷嚷。
這裡離海灘有段距離,所以灘岸上的人來人往海潮汐湧一般也傳不過來這邊,而這個區域也不太會有吵鬧聲,通常是很安靜。
此時安保室的保安和警衛處的警衛将出路口圍得水洩不通。一般情況警衛處是不會出動人員的,真是稀奇。
姜明邊想着要不好歹還是帶點水果之類可錢阿姨又不樂見她這種行為,邊走到門口。
她吃力地踮腳,黑壓壓一片穿着制服,除了中間被團團圍住的瘦小的男人。
“溜進來都幾次了怎麼還不長教訓!”
頭發亂糟糟似乎很久沒有打理了,穿着洗的發白的藍色襯衫,現在天氣還沒有冷到要穿長袖的地步。
他的牛仔褲滿是泥灰,結了塊,耷拉地套在腿上,很是笨重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
姜明小聲問離她最近的一個保安。
保安抱着胸回頭看了她一眼,換作叉着腰。
說道:“嗐,偷東西”
“怎麼可能,沒有人臉識别他怎麼可能進的去樓裡面,除非是跟着别人進去的”
姜明有些惴惴不安,她看着那個人實在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那保安反應過來,腰也不叉了,語氣安撫道:“别擔心,他是進不去樓裡的,這人…”
話說到一半開始磕絆,好像接下來的話是不該說了。
看姜明是個孩子,便又沒了顧慮。
“這家夥也就是偷溜進來翻垃圾桶,你看他懷裡抱的那大盒子,啧啧茅台酒,還是沒開封的呢”
說話的保安摸了摸下巴,眼裡閃着奇異的光。
姜明想不明白,不管開沒開封那也是那個男人從垃圾桶撿來的,别人都不要了,他撿走也沒什麼。
她記得小區的垃圾清理都是由專人負責,定時定點來收拾,要是有人主動請纓清理,難道不是好事?
姜明看見那瘦小男人的腳邊一個髒兮兮的麻袋,袋口幾個踩扁的塑料瓶子撒出來。小區環境她看着也沒有被破壞。
他撿了就撿了,也沒什麼。
又沒人要回去。
沒必要大動幹戈出動這麼多人吧?
“要是有問題就直接調監控或者先把他送警察局呢?”
姜明真誠地建議。
剛才說話的保安讪讪地不再作答,兩個穿制服的人回頭瞅了她一眼。
眼見着那個男人被擠在中間推搡,嘴巴裡嘟嘟囔囔,聽不清說些什麼。
幾個人扯作一團,好在實力上的懸殊,沒有人真的動起手來。
姜明要出去,和其中一個人說了一句,便被領着從旁門出去了。
她心裡還琢磨着那個男人怎麼給她那麼熟悉的感覺。
……
到了吳雪芹的小區,她緊張地有些小喘氣。
突然想起來自己空着手,忘了帶點什麼。但也顧不上那麼多,到她家單元樓,走一步感覺心髒蹦得更起勁兒。
連敲門的手都泛着顫。
開門的是錢阿姨。
“是小明啊,我說呢那死丫頭怎麼可能那麼早就回來”
“你脖子上的傷好些了嗎,要是還想喝雞湯就直接來家裡就行了,提前招呼一聲,阿姨給你炖”
“哦你是來找雪芹的啊,太可惜了她出去了,說是和同學打桌球去了要給她打個電話嗎?”
“你說說她都複課了還不老實,小明啊你平時可得幫我多唠叨唠叨她,我們說的話她都不願意聽,你說的話她還好歹聽幾句”
……
不知怎麼的,一股退縮畏懼的情緒席卷。
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等的。
……
上去的時候憋不住的力。
下來時,每走一步都洩氣。
姜明望了望樓下的一盞路燈,長久地注視,眼睛睜得有些刺痛。
唯有這一盞燈不管白天黑夜都一直亮着,每次過來吳雪芹家,它都在發散光芒,大抵是壞了。
明明滅滅的光,昏黃地一下,又突然迸發地亮起來。
最後,微弱,細小,靜靜地遊絲。
閉上眼。
—
回家的時候小區門口已經不再喧嘩,人員散去。
那個瘦小男人也不在那裡了,進去的時候隔着安保室的玻璃窗看到那口麻袋。
也不知道裡面是不是還有未開封的“茅台酒”。
姜明蒼白地一笑。
感到無力。
不言而喻,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個小區慷慨的有錢人很多,據說有人從垃圾桶撿到過幾十萬的名表。誰撿到過她不知道的。
她隻知道眼饞的人又怎麼可能隻有那一兩個。
回家的路上很是甯靜,綠化的清雅,建築的偉岸。
姜明停下步子,心裡隐隐約約,一種結束的預告。
她想起來那個男人是誰了。
初中時憑着看了很多俄國電影的經曆,她學會了俄語的聽說讀,還不會寫。
其實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覺得自己特别聰明。
不過姜明向來是挺有語言天賦,然而在語文方面的學習,初中時期的确有不足的地方。
憑着很小的年紀便看了很多很多的書,姜明是很自傲的,雖然面上不表,仿佛内心平靜如海。
但有時候一種思想的呈達是潛移默化沒有聲響的。
所以,在語文課上,老師唯一表揚作文寫的優秀的人不是自己的時候,姜明是有些嫉妒的。
是因為嫉妒嗎?
假期去郊外的别墅避暑,坐在冰天雪地的房間裡裹着毛毯吃着聯名款的蛋糕,發現聯名的娃娃和卡片連同蛋糕盒一起不翼而飛。
結果是被臨時照拂的保姆順手扔了,然後撩開毯子沖進火烤的太陽底下。
晚一步發現東西被丢的結局是,不遠處的拾荒叔叔手裡捧着的精緻的亞克力盒便是她要找的東西,同樣拖着一口麻袋。
懊悔又埋怨姜成銳老給她招一些不太靠譜的阿姨照顧她。
心裡也同樣祈禱着這個叔叔是個好說話的。
有時候生活經曆中的細微末節能夠影響一個人的人生走向,亦或是個人的生存法則以及做事觀念。
姜明天真地以為隻要是自己的東西,哪怕錯手扔掉了,也依舊有權利要回來。
如果是不要的話,那也就算了。
她緊張地整理措辭。
猜想着聯名的娃娃應該是在袋子裡。
限量版錯過就沒有了,開學也沒精力再去網上買轉手的了。
“叔叔那個盒子是我的…裡面還有個娃娃你有沒有看見過……”
……
不願意因為沒有被搭理就選擇放棄要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跟在人家屁股後面。
又說用錢買回來,看他的确一點點地動搖了。
然而出來匆忙也已走了一段很長的距離,說要返回去拿,卻又連原地等一等都不樂意了。
于是姜明隔着小一段距離,眼巴巴望着她的聯名款娃娃離她遙遠。
跟了一路的付出,換來的是,令她不可思議的戲劇性的一幕。
而她也登了台。
語文老師每每講課必要誇贊的某個人的作文,很有感情,生動形象,初中生的稚嫩卻有溫度。
最重要的是,比她的作文有溫度。
是因為嫉妒嗎?姜明不是個善妒的人。
但是被拿來和别人對比,哪怕隻是偶爾都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人家寫的就是青春洋溢,她寫的就是“八股文”,繁複華麗,有炫技之嫌。
當看到那個“作文很有溫度”的女同學,姜明反而莫名松了口氣,心情不再不安。
腦子卻一片空白,上前,刺啦啦地,說那個娃娃是她的。
那片刻,絲毫不在乎那個叔叔拿出被小心包好的娃娃來,是否是要給她的女兒。
其實,一個娃娃而已,幹嘛要那麼苛刻。
不知是之後悔怨,還是當時就反思。
總之她自己也覺得,當着一個父親的面,當着一個女兒的面。
不該那麼沒有禮貌。
不該去刺痛,去揭露,仿佛一個被創口貼所遮掩的傷疤,等着人來撕毀。
甚至如今她都忘記了那個娃娃有沒有被要回來。
之後收假回到學校,果不其然被針對,但也僅僅是口頭上的惡語相向。
然而隻要吳雪芹站在她的身邊,不論多少張悠悠衆口。
她便也坦而言之,“告誡”那位同學作文寫的有溫度,而英文課本第一單元的單詞都認不全,
也可能考不上高中。
當然,她有度地把控力道,鈍刀砍上去尤作反擊,罪不至死。也
不會卑鄙地告訴别人那天的事情,好像說出來,她就失了度,要被判處死刑。
不得緩刑的那種。
可心裡的委屈卻始終如涓涓細流,從一開始的不知日期時間悄然彙聚成河的。
到底,是因為什麼。
她要對所有人苛刻,然後又對自己苛刻,最後流淚,落恨,怨厭。
姜明從某種不具名的悲傷中拔身。
一片怃然地空。
姜明忍不住。
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