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損别人,不會叫你變得高貴些,我早就教訓過她。她卻搖頭晃腦,直言萍萍憑何能出入中殿,她不服氣。
“小冰姐姐,外頭已有琵琶女勾引,你要小心宮裡,别給蠻子鑽了空子。”她對我循循教導,又替人起了外号,不知背地裡叫我什麼。若不是看姑奶奶的面子,我早抽這小妞大嘴巴子了。
走到中殿,果然萍萍躲在單立懷裡哭。我搶先說:“早叫你送她去女院,你偏不答應。”
單立安慰幾句,萍萍就止住哭泣。其實他挺喜歡金芽芽,覺得年輕姑娘在一起總要吵鬧,根本不當回事。再者芽芽雖跟着我,卻懂得向他通風報信。我同母親談話略有不快,她要去說,多吃兩口黃酒,她也要去說。所以比起喜兒,他更喜歡芽芽待在瓊華宮。我想送人走,他當然不願意。
這時萍萍細聲提醒:“算時間喜姐姐該回宮了,如今沒有音訊,娘娘不着急麼?”
看來她也希望喜兒早些回來,我正是為這事來的。單立已換了常服,着急出宮的模樣,我跟着送到宮門,本想找王琮叮囑兩句,結果卻是阿松等候。他看見我,立刻上前問候,聽聞娘娘抱恙很久,是否都好了。
自夏天起,羽林衛郊外的營房一直在修繕,他忙着監工,故而許久沒進宮。如今主要房舍蓋得差不多,所以單立想過去看看。
阿松對我笑道:“黃葉林的祝師傅很懂行,幫了咱們兄弟不少忙,多謝娘娘府上的慷慨相助。”
單立回過頭:“既如此,你也一道去。反正天氣不錯,出門走走吧。”
我去耳房換上一套便服,出來後發現他們沒駕車,隻有單立騎着一匹高頭大馬。我吩咐再牽匹馬過來,單立卻說不行。
“别胡鬧,多少年沒騎馬了。到我這裡來。”
他示意共坐一騎,小内監搬來凳子,我剛踏上,他一手提我上去了。很多年沒騎馬,的确生疏了,尤其這兩年嬌養的日子,我都不習慣迎面撲來的塵沙。單立略微勒了馬繩,速度放緩,我連忙捋了捋頭發。
他看着我笑:“瞧你臉鼓的,回程還是坐車吧。”
出城門後,路上清靜許多。我惦記着喜兒和綠桃,想再遣一隊人往皇陵的方向去接人。
單立就說:“本來跟去一隊人的,太常寺又随四人領路,另有年長的嬷嬷跟車,能有什麼事?多半是貪玩,路上耽擱了。你耐心等等。現在臨近年關,換班頻繁,許多想回家的,大營内正愁沒人呢,哪裡再找人去皇陵呢?”
我不同意,喜兒行事穩妥,耽擱了行程,定會捎信給我。自從十月起,我就沒收到她的信了。
單立不與我争執:“好了,你去找王琮,他手裡有人,你就吩咐他,這樣滿意了麼。”
這時阿松跟上來,他聽說需要人去皇陵,便指大營内有兩個準備回家的,路上經過無定渡口,讓他們停留幾天,四處打聽打聽。他們熟悉那片鄉土,找人也便宜。
單立低頭問我:“這樣倒省事,你可願意?”
我記下那兩人的名字,等到達軍營再親自囑托。阿松又提醒發信給沿途驿站,羽林衛一行人若遇到阻難,首先會求助驿站。
單立對他笑道:“你對皇後的事比對我上心。”
阿松實誠回答:“找人隻是舉手之勞。娘娘助我們解困,最要緊的是不必求人,一石一瓦能自己動手。多虧娘娘的援助,還有陛下的寬仁。”
因為内庫沒有額外銀錢應付大營房舍的修繕,當時我靈光一現,想起黃葉林堆積了許多木材磚瓦,不由分說命人拉到京都。雖然東西陳舊,但足夠用,連丹砂鐵皮玻璃都有。跟車的祝師傅很懂營造之事,現場教了幾下,單立就同意賦閑的羽林衛自己造房舍。原意隻為避暑避寒,簡單建一排房子就好,哪知橫七豎八竟是一整套營房。向東延伸是賽馬場,引一股活水圈起草地,沿水流又栽了整片果樹。向西騰出一片斜坡從林,荒石險峻,單立說平日練習打仗用的。
我頭一次見羽林衛大營,啧啧稱奇。男人們都露着膀子,搬鐵器拌泥沙,冬日裡彌漫熱氣騰騰的汗味。許多馬匹給放出來,同人一起擁向馬場,各自啾啾叫着。向東那片綠草茵茵地,用竹筏搭起一間小拱門,門頭落一彩帶,墜着一個鈴铛,看來要等單立去扯。
衆人說:“陛下,今日賽馬場完工,請陛下跑第一圈。”
單立便說:“我帶你跑一圈。”
我見周遭有許多溫順小馬,就想自己跑。他指我的手白白嫩嫩,怎麼抓得住缰繩。翻一翻自己的手,選中一匹栗色小馬。阿松給它順順毛,爾後扶我坐上去。蹬了蹬腿,心情惬意,小時候在小倉山我也有這樣一匹馬。
起初不敢快行,單立陪着我散步。粗露的野外與内廷不同,他的心情也不同,似乎不再刻意保護我,瞥一眼我的坐姿,就說不對。
“不知世伯怎麼教的。”
我笑道:“咱們比一比,誰先摸到那個鈴铛。”
他也笑:“若我赢了,你别再為九鹿的事不理我。”
“那我赢了呢?我要那個女人的命。”
他回過頭。我笑吟吟的,似在說笑。
阿松遞來兩副弓箭,給我那副特别輕巧,這種力度可射不到高懸正空的鈴铛。衆人見我倆要賽馬,都圍住觀看。賽馬場大緻是長圓弧形,終點就是那道拱門,到拱門前還需跨過一道流水溝渠。
“娘娘請小心,腳别脫了镫。”阿松檢查完,這才送開繩子。
我自然沒法跑赢單立,沒一會兒他就跑得老遠,中途還停住回望。等我趕上來,他才揮鞭再行。眼見那道拱門越發近了,他也不用弓箭,直接擲出一柄小刀,刀刃迎面切斷繩索,鈴铛落地,頓時彩綢迎風揚起,同時一聲禮炮沖天,衆人紛紛起哄叫好。此刻我剛趕到溪流邊,感覺馬身一晃,一隻腳沒扣住镫,身子往□□斜,于是大叫一聲。單立警覺,立刻回頭迎面奔來。我抽箭拉弓,朝對面的馬身射出,箭頭輕巧擦過馬蹄落地,畜生受驚,嗷一聲長吼,不受單立控制,朝果樹林奔去。幸好小時候玩過射柳,馬上射箭難不倒我。得意跨過水流,跑到拱門下,翻找那枚銀色鈴铛。
剛才那下不過須臾,許多人沒看清,隻知陛下的馬跑去果林了。等單立從果林趕回來,我搖着鈴铛大笑。他十分惱火,一把抓住我,扔掉鈴铛,連弓箭也叫他扔了。
“剛才那樣多危險,”他捏住我的臉,“沒坐穩都敢放箭,小命不要了。”
無奈聳肩:“沒辦法,同陛下在一起,時刻都要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