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怎麼了師兄?”
辛止兩眼發亮:“咱倆要不要來一局井字格鬥法?”
他總感覺昨晚那三場不過瘾。
白讕休整畢,帶着小人找到辛止,發現他已在地上畫好了井字格。此前和白讕比試體術,辛止總感覺白讕在有意無意讓着他,這次鬥法辛止幹脆事先說明,二人需卯足了勁,不得有怠慢偏讓的意思。
二人在這格子裡你來我往,招招見炫,一會兒這邊随緣起式被那方截擋,一會兒又是那邊蓄力進發被這方拆招化解。幾番比試二人鬥得不相上下,盡是酣暢淋漓,好不過瘾!
白讕不愧是這一輩中的佼佼者,雖招式不似秘籍所載那般詭異,但勝在穩紮穩打,看似平常處又暗含玄機變化。
辛止亦不知白讕心中所想大差不差。幾局下來二人皆一勝一負一平手,相視一笑,大有英雄相惜之意。
黃麻紙的任務開始日期是在三日後。辛止既不忙着下山,亦想着該如何打發這時間。他聽白讕說,親傳弟子此後便靠長老傳授修行之術,故而不用再去展堂峰習課。但他又有些懷念以往在展堂峰聽課的日子。
第二日天蒙蒙亮,斜風吹着細雨,辛止撐把紙傘便往展堂峰去。他等至快要開課,才揀了個私塾最末的空位坐下,聽夫子講課。
夫子隻一心上課,從不看底下的修士。這堂課他剛講到五太境各境界的不同。辛止早就聽過,但許是近來風瀾宗又招收了些新弟子,夫子又不願重新開課,便合在一起,抽空講講基礎知識罷。
他聽夫子講五太境第一境,是為了感受道炁。感受到了道炁,就能同天地共呼吸。這不假,辛止太一境時最喜歡的就是引氣入體。雖然沒有一次能留住氣。
可他好歹也算是感知到了道炁的存在。
他看到有些生面孔正奮筆疾書,記着筆記。
夫子又講第二境,太初境。此境與太一境一樣,僅是感知到道炁,沒太大區别,無非就是太初境達到了使用術法的最低門檻。而感知到了道炁,即能修煉體術,從肉身上已與凡人拉開差距。
那些生面孔有些聽得頭釣魚。
夫子接着講第三境,太初境,這一境界便能控制道炁的流轉,術法的力道深淺全靠道炁流轉的方式。太始境便開始凝結道心了。
凝結道心有什麼好處?夫子自問自答,說有了道心,就有了自己施法的根,有了自己修行的根。哪怕沒有從經文裡獲得感悟,也可以就此度過一生。
生面孔們有的開始竊竊私語。
夫子講到太極境,說太極境即是道心大成,此時閱讀解經詞能極快獲得感悟,施法運氣借勢鍛體有如神助。
說完夫子用手貼在丹田上方,對衆人說:
“道心就在這裡。”
辛止也跟着夫子的動作,把手貼上去。可他什麼也沒感受到。
他那一刻切身體會到白霧同他說的那句話:
普通的修煉方法對他不起作用。
這是不是說明他沒有道心?一股茫然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他沒再聽夫子的講課。生面孔們還在記筆記,還在頭釣魚,辛止貓着腰,竄出了私塾。
小雨綿綿亂風光。雲霧四起,顯得山長天遠。垂柳細雨,飛絮蒙蒙,辛止走在青石階上,走到了前幾日為靳安攘除災患的拾道台。
沒有儀式布置,拾道台顯得異常空曠。拾道台下來不遠便是拾道閣,裡面藏書萬卷,皆是整理好,并已供人晉升過的解經詞。辛止走進去,把令牌給守閣的人看了看,徑自走到書架前,随便撿了一卷經詞,往拾道閣空閑的小隔間走去。
小隔間抻着一張明明滅滅小屏風。辛止把衣袍脫下,挂在紅漆衣架上,獨自上塌,開始閱讀起經詞。
有個問題積壓在他心裡,亟待确認。
把白霧召喚出來,辛止指着卷上的經文問道:“這條經文可以用來晉升嗎?”
白霧這回沒有變成他物。它僅是它。
“不可以,”白霧道,“不論是晉升還是補充感悟,都不可以。”
辛止複問:“那償還呢?”
白霧搖搖頭:“亦不可。”
“為什麼?”
“這些經文被玷污了。”
白霧冷冷道。
“什麼叫被玷污?”
“被庸人解過。”
聽到白霧的說法,辛止歎了口氣,把書卷放在一邊,靠在牆上,看着屋外的景緻。小隔間隻一道移門,左右兩面牆。故而在小隔間能直面景緻,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他此前聽人說這是造景,免了再建一堵牆,又挖一個洞裝窗的功夫。可這景造得也太大了。風瀾宗的松山江影盡收眼底,曲折的石磴明滅翠流之中,水鳴雨懸,辛止坐榻上,呷着拾道閣清童送來的萃兒茶,心慢慢靜了下來。
他有多久沒體驗到這種感受了?
辛止聽見從隔間傳來其他弟子的交談聲。他們說起宗門的誰踩了雞屎髒了解經堂的墊,又笑有人在早課模仿口吃的夫子念書被長老呼了一掌。
後來他們聊到了修煉,聊到了那位神秘的甯些仙師。如同在談論一位熟稔朋友,他們講起甯些仙師從未受過解經之苦,如同喝水一般從五太境晉升三炁境,又從三炁境一骨碌滑到三天境。
他們說起甯些仙師從來不服輸,一個人進深林擒三炁莽獸,在茫茫大海上令島嶼浮面,在上面建了舉世聞名的四方台。沒有哪個修士能像他一樣,将解經詞倒背如流。據說他甚至能自行解經,無需解經師的幫助。
就好像天道的詛咒繞過了他。他們說。
辛止一邊聽着,一邊遙望不周山,細細呷着萃兒茶。
後來那些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隻留下細微的鼾聲。
小雨還在漫漫下。
他兀自聽雨又過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