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棠站在廊下,些微水珠濺入衣領,泛起冰涼。
“馮管事。”她喚了聲,聲音雖輕,卻在雨聲中格外清晰。
馮裡聞聲轉過頭來,鬥笠下的面容因雨水和汗水而顯得模糊。
“又是你啊,一天不生事渾身不自在。”他笑裡帶着鄙視,滿腔的不耐煩。
昨夜拉扯了借口,她現在是個好奇人皮原料的黑心繡娘,當下繞彎子無過多用處,易棠幹脆提出由她帶新人熟悉。
站在雨中的馮裡仰頭,片刻後颔首,負手離去。
未答應也未拒絕,見她動身卻不阻止,便是默認了。
大雨傾盆而下。
易棠領着這些濕透的少女穿過回廊,腳步聲踏踏,心思沉重。
“先換上幹衣服,随後到廚房領些熱湯。”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
女孩們互相攙扶,看向她的眼神裡充滿警惕,卻帶着絲求生渴望。
似乎習慣了在恐懼中尋找一線生機。
身後的腳步聲停頓,易棠回過頭,皺眉看着她們:“想活命也得先熬過當下,隻是吩咐換衣和領湯,就吓成這樣,還談什麼逃跑?”
十三個人多是被轉賣進來的,聽她說話,意識到跟着眼前這人行事,逃出去的希望大得多。
稍懂事的當即往前走,帶動後邊的人。雖帶着戒備,但還是跟随易棠的指引,走進院子。
看着一道道瘦弱的背影,易棠的眼神凝在院子門牌上:百花院。
雅室裡的線索浮現在腦海。
百花深處,秘辛藏。
她撐傘走進院落。
新人正在房中更衣,細碎人聲透過雨幕傳來,她無意細聽,雙眼緊盯院中長廊。
柳家大院中的百花院,乃是聞名京城的風雅之地,平日裡文人墨客、達官貴人出入頻繁。
若是沒有人皮刺繡一事,她也會當這院子高雅,甚至心生向往。
可如今證據在手,這繁華背後隻會隐藏更多見不得光的交易。
踏進長廊,環顧四周,廊柱和牆上的彩繪斑斓豔麗,流露出陰森氣息。
沿着長廊緩緩前行,目光在每一幅畫作上停留,從婀娜詭異的舞姿、虔誠跪拜到血腥殺戮、茹毛飲血……
這些壁畫在講述一篇故事——
有人以舞姿傳遞消息,為了保密,消息送達便殺害傳消息的人。
偏生此地有個奇怪風俗,月圓之夜舉行舞蹈祭祀,舞者身穿彩衣起舞,向天上明月表示執政者之誠意。
舞者獻完舞就如牲畜,遭受剝皮剔骨,肉用于烹饪,皮用于制器。
真是應了那句:月下獻舞,肉可食,皮可繡。
易棠倏爾皺眉,壁畫上的故事徐徐展開。
月圓之夜,祭祀的祭品事先知曉自己的命運。
她們舞姿優美,卻充滿絕望和無奈。
下一段長桌宴席,觀舞的貴族享受血腥盛宴。
後來的祭祀過多消耗活人,上位者再不另外栽培密探,轉用舞女。
月下祭祀演變至今,變成舞姬在月圓之夜起舞,傳遞消息,随後剝皮割肉,任人拆解吞食。
故事到這裡結束。
雨水沖刷泥土,花圃裡的花耷拉下花瓣。
瓢潑大雨帶來冷意,易棠離開長廊。
她撐起白色油紙傘,靜立在花圃當中。大雨如注,污濁雨水從腳下流淌而過,形成一道道細小水流。
污泥飛濺至鞋面,沾濕了裙擺。
她低下頭,靜靜地看腳邊泛白的人頭骨,倏爾彎身拾起。
轟隆一聲雷,閃電劃過。
骨頭看起來還很新,上頭粘連着褐色肉渣。
剔肉留骨。
【宿主宿主,這就是努爾汜帶來的信手禮】
系統在這時說話。
[人骨頭?]
【是活人,這是信手禮的骸骨】
北邕的信手禮……是人?
易棠瞪大雙目,壁畫上的故事發生地竟是北邕。
這麼說來,北邕存在食人肉的習俗,線索也就連起來了。
正欲離開此處,一陣清淡香氣撲面而來。
複雜花卉混合而成的獨特氣味。
她環顧周圍,花圃中花瓣散落,如此大雨,不該散發出氣味。
清脆的鈴聲打破四周甯靜,她循聲望去。
身着華麗宮裝的女子在華蓋下輕撥玉鈴,笑着瞧她。
女子容顔豔美,氣質高貴,正是長公主宋泠安。
“皇城司的大人真是好雅興,大雨天竟來這百花深處賞花。”宋泠安的聲音柔媚,如銀鈴悅耳,又帶着一絲冷意。
意識越來越昏沉,易棠四肢發軟,再難握住油紙傘,摔倒在花叢中。
冰冷雨水澆在身上,陷入黑暗前她聽到宋泠安說:“帶下去,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