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自己蜷縮在一個玄鐵鑄造的籠子裡,而籠子在一座莊嚴肅穆的大殿上,許多穿白衣的人聚集在他前方不遠處,七嘴八舌地讨論着什麼。
“弟子與雪團兒剛到坐忘峰的傳送陣,與值守的師兄說了句話,雪團兒就突然攻擊人……但是弟子覺得這并非雪團兒的本意,弟子與他相處已有一段時日,知道他不是那種随便攻擊人的獸,想必其中定有問題。”
“弟子與江氏兄弟,晚司秋師弟一步出現,未見江氏兄弟做什麼挑釁的舉止,便見,呃,雪團兒忽然撲江少主……在那之前未發覺異樣,呃,也可能是弟子道行太低了。”
司秋與值守弟子說罷,淩霄宗的長老峰主們也紛紛開口。
“我聽那吼聲兇惡異常,仿佛出自兇獸之口,至今仍心驚肉跳……”
“那黑醜小獸,看着懵懂平凡,卻能使出殺傷力不小的術法,着實奇怪,且術法過後殘留的氣息陰暗、兇煞,與魔氣極為相似……怕是那小獸根本不是靈獸,而是魔獸!我仙門之地,豈能容留一頭魔物?”
“師弟,這小獸貿然傷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實在不宜留在身邊,還是送走他吧。之後,我再為你尋頭漂亮溫順的靈獸……”
籠子裡的小龍崽努力擡起頭,視線穿過一衆人,落到鐘離棠身上。
許是今日場合正式,他一頭雪白長發,盡被玉冠玉簪約束在頭頂。明明穿着與他人相似的白衣,可小龍崽瞧着,卻覺得他分外飄逸出塵。
或許是有些為難,雙眉逐漸蹙起,羽睫低垂遮住了眸光,看不出情緒,但清冷蒼白的臉上,神色不是一貫的平靜淡然,而是略顯冷厲嚴肅。
所以,鐘離棠會不要他麼?
畢竟所有人都在說他不好,說他危險,甚至說他可能會傷害鐘離棠。
“諸位所言甚是。”鐘離棠緩緩道。
小龍崽一瞬間從頭冷到了尾,不自禁蜷縮了下,小短手抱住桃心尾巴,兩扇漆黑的皮翼也張開裹住自己。
不要就不要,他一頭龍也能活得很好,又不是離開鐘離棠就活不……
心裡這麼想,但頭卻失落地低下了。
“所以等一切事了之後,我會帶着雪團兒離開淩霄宗。”鐘離棠道。
小龍崽倏地擡起頭。
“棠棠!”
聞聲。
人群中的鐘離棠羽睫掀起。
看到玄鐵籠中已然蘇醒的小龍崽後,蹙了許久的眉終于漸漸舒展。
丹峰峰主給小龍崽檢查過了,雖說沒什麼大問題,隻是力竭罷了,但小龍崽一直昏迷不醒,還是不免叫他擔憂。
給了小龍崽一個安撫的眼神,鐘離棠收回目光,與陸君霆及在場的長老峰主們說:“若諸位還信得過我……”
話還沒說話,衆人紛紛表态。
“仙尊說得哪裡話,我們自然是信您的,懷疑誰都不會懷疑您啊。”
“鐘離棠師弟,是我說錯話了。那小獸術後殘留的氣息雖然與魔氣相似,但萬一是他的天賦神通呢哈哈哈……”
“是啊是啊,他不一定是魔獸。魔獸大多兇殘嗜血,這小獸入我淩霄宗也有一段時間了,聽聞還常去弟子峰,也沒見他傷害小弟子們啊。”
“一次兩次,偏偏都是對江氏兄弟動手,說不定是他們的問題呢。”
陸君霆也忍不住開口:“師弟,切莫說什麼離開淩霄宗的胡話了。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誰也沒有資格讓你離開。且隻要有我當宗主的一天,離開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你。”
言下之意,誰敢說讓鐘離棠離開,那麼他驅離的隻會是說的那個人。
在場的衆人又是一陣附和,甚至表示願意讓小龍崽留下。
鐘離棠知道他們挽留自己是真,而留小龍崽并不情願,隻是因為他提出要一起走,所以才暫時妥協罷了。
不過眼下另有要緊事,故而他未再就離開一事繼續說。
待衆人陸續語畢,大殿上安靜了些。
他道:“雪團兒雖是獸類,又年歲小,但不是不可教化。他初次傷江雲起,并非無緣無故——别人的鞭子揮向他,不管原先是要抽誰,對雪團兒來說,便是威脅與攻擊,他為了自保,有所反擊是再正常不過。”
鐘離棠面若寒霜,聲音不大,說得也不疾不徐,卻自帶一股壓迫力:“換做你我,别人的劍揮來,你會因為他要殺的不是你,就站着不動或躲開?”
不會,對修士來說這已是挑釁。躲開的隻有修為比不過的,但凡自信能打過的,大約哪個都會反手教訓對方一頓。
陸君霆面色微紅,有心解釋幾句:“師弟,我當時那般說……”
“我知道師兄的用意是好的。”鐘離棠打斷了他的話,“雪團兒弱,江雲起強,他的反擊隻會激怒對方。當時若非師兄及時出手,雪團兒怕是小命不保,所以他有錯,确實該罰。”
沒有被誤會,陸君霆松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為自己想借機讓師弟換頭獸養的小心思,而感到羞愧。
“事後我罰了雪團兒,也幾次三番教導他不可無故傷人。”鐘離棠眉眼冷凝,“所以他這次忽然暴起傷人,其中定有蹊跷,還請諸位同門給我一點時間,以查明真相。”
說着,他徐徐穿過衆人,走到玄鐵籠子邊,單膝蹲下。
修長如蔥的手探進去,摸了摸小龍崽的斷角。
“嗚,棠棠……”
即便身心疲憊,沒有多少力氣,小龍崽此刻仍努力去蹭他的手心。
一雙墨綠豎瞳,隐隐浮現出一絲水光。
被信任、維護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