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禦獸宗火速派來了兩人。
一人金裝玉裹,奈何氣勢不足,壓不住衣飾,反襯得自己油頭粉面。
似是心中不快,眉宇間也透出幾分暴戾之氣:“愣着作甚?還不趕快把拜帖遞上!醜東西,什麼都要本少教!不長腦子就罷了,眼力勁也沒有!”
“是是是……兄、兄、兄長。”被罵的另一人,從頭到腳都穿得灰撲撲的,右眼附近有一塊巴掌大的紅色胎記,否則看五官也是個秀雅青年。
江雲起露出嫌惡的眼神,一個他父親好心收養的醜八怪,連句話都說不順暢,也配當他的兄弟,喚他兄長?
江潮生像沒看到,恭順怯弱的表情不變,轉身朝淩霄宗的山門走去時才低下了頭,垂落的須發,遮住了右眼和胎記。
自鐘離仙尊修為盡失後,淩霄宗就開啟了護宗大陣,進出管理嚴格。先遞拜帖,等值守的弟子轉交宗裡查驗後點頭允許,才會差弟子領進來。
“仙尊應允了。”值守的弟子得到回訊後,對江潮生說,“且等片刻,馬上就有人來帶你們去坐忘峰拜谒。”
江潮生小聲道了“多謝”,轉頭朝江雲起說:
“要要要……等、等、等……”
江雲起本來就煩,聽他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更是暴躁,抽出腰間纏着的鞭子,就朝他揮去。
江潮生瞳孔驟縮,足尖一點,躍飛一旁。他不過築基修為,哪怕江雲起是吃丹藥堆到的元嬰期,水分很大,挨這一鞭子他少說也得躺十天半月。
與此同時。
山門處的傳送陣亮起,司秋與小龍崽相繼從中走出。本該洛如珩來的,但他此刻身在地牢,不死心想撬開管事的嘴,就讓帶小龍崽去弟子峰膳堂混飯吃的司秋代勞,正好還可以順道回坐忘峰。
小龍崽吃得好,心情也好,哪料到這會迎面一鞭子,瞌睡都驚沒了。
正午刺目的陽光下,玉鞭晶瑩剔透,耀紫泛金的,似乎在哪見過。
“嗷嗚!”
小龍崽綠眸豎起,兇巴巴地叫。
這鞭子他認出來了!就是在第二次幻象裡,鞭打了未來的他一頓的!
當下,心頭火起。
翅膀一扇,飛過還沒看清狀況的司秋,迎上去,啊嗚一口咬住鞭子。
然後順着鞭子收回的力道,撲到江雲起身上,手腳并用地一頓抓撓。
法衣堅韌抓不破,但能抓亂,元嬰修士身軀皮糙肉厚撓不傷,但在臉上留下一道道紅痕,還是可以的。
再噗噗噗的,朝他的頭發噴火。許是近日銀魚吃多了,小龍崽原本紅色的龍焰,竟有些發黃,火團碰到頭發就是一陣滋啦,很快散發出焦味。
一連串的動作,快如狂風驟雨。
江雲起金尊玉貴久了,突然被攻擊,着實懵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頓時暴怒,想回擊時。
小龍崽已被反應過來了的司秋一把拽住翅膀,扭頭就往山門裡跑,邊跑,邊朝值守弟子喊:“救命啊——”
“找死!”江雲起胸膛劇烈起伏,眼珠子隐隐發紅,顯然氣得不輕。
他把靈力灌入紫金玉骨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一人一獸大力抽去。這全力一擊,若是打中,煉氣期的司秋可以埋了,小龍崽得埋半截。
-
“放肆!”
這時,天上忽然傳下一聲呵斥。
随之一道雷電落下,劈在紫金玉骨鞭上。
江雲起手一麻,鞭子落地。
躲在一邊的江潮生擡頭往上看。
隻見一個劍眉星目的、器宇軒昂的男人白衣獵獵,踏着一柄紫劍淩空,正是淩霄宗的現任宗主,陸君霆。
“師尊!”
司秋不跑了,高興地大喊。
陸君霆收劍落下,臉色嚴肅,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頭龍:“怎麼回事?”
被他威壓壓得動彈不得的江雲起,搶先一步,氣急敗壞道:“你們淩霄宗簡直欺人太甚!來者即是客,你們弟子卻縱容自己養的小畜生攻擊我!傳出去,也不怕讓天下人笑話!”
陸君霆不悅地掃了他一眼。
“雪團兒是小師叔養的……”司秋不是推卸責任,而是給小龍崽增加籌碼。怎麼看,普通弟子養的靈寵,與仙尊的相比,份量都不在一個等級。
聞言,陸君霆才瞥了眼小龍崽,目光審視,又帶着點不滿與嫌棄。
“嗷嗚!”
小龍崽察覺出了他的不喜,回瞪着他,但看着看着,發現這人長得有幾分面熟,似乎在初次幻想裡見過,也是個讨厭的家夥,于是朝他龇了龇牙。
陸君霆瞬間更不滿他了。
“必須殺了那個小畜生!否則本少和你們淩霄宗沒完!”江雲起嚣張慣了,哪怕面對一宗之主,也敢沒大沒小地叫嚷命令。
陸君霆“啧”了一聲,懶得理他,一揮衣袖,卷着司秋、小龍崽與江氏兄弟,直接瞬移到坐忘峰的會客堂。
鐘離棠就在裡面。
端坐高堂,手執書卷,一旁的桌案上還摞着三四本書,與一壺茶。
他看得認真,直到書卷上陡然落下一片陰影,才掩卷擡首,墨眸清淩。
“師兄。”
陸君霆自雪原歸來,滿身風霜寒意,仍覺不敵鐘離棠眉眼間的清冷,喉結動了動,啞聲道:“師弟又瘦了。”
離開不過十數天,再見鐘離棠,他恍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的陌生感。
曾經強大無匹的鐘離仙尊,曾經力壓同輩修士一頭的師弟,何時這麼單薄過?執書的一截手腕纖細窄瘦,骨節突出,一直到指尖都無血色,蒼白得仿佛一根根覆了雪的冰淩,脆弱又易碎。
目光既然落在了指尖,再移一寸,看到鐘離棠手中書封便不意外。
陸君霆目光一凝,直直盯着書封上的字——《多情劍修無情劍》。
再看桌案上的其他書卷,不是恨海情天的《莺仙傳》,就是稱霸天下的《散修張三》,稱得上正經的,大約隻有《陣法》和《靈獸入門》了。
“同門多年,我原以為自己對師弟了解頗多。”陸君霆的眉頭擰成疙瘩,神情複雜極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沒想到你還有這愛好……”
鐘離棠張了張嘴,又無力閉上。
看話本,是為了對比研究一下《重淵》的劇情,然不好對外言明。
索性認下新鮮出爐的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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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弟相顧沉默不過一瞬。
小龍崽就擠開陸君霆,跑到鐘離棠腳邊一屁股坐下,翅膀小短手皆指着堂下的江雲起,嗷嗷嗚嗚地告狀。
鐘離棠低頭側耳聽了一會兒。
嗯,聽不懂。
陸君霆皺眉,嫌棄地睨了眼小龍崽,然後往旁邊瞬移兩步,沒落座,就負手而立:“司秋,你來說。”
“是,師尊。”司秋上前一步,從頭說起,“……江雲起拿鞭子抽我,雪團兒好心幫我攔下,救了我一命。”
這無疑是個美麗的誤會。
小龍崽直接這說法對他有利,眼珠轉了轉,沒吭聲,默認了。
“誰要抽你了?!”江雲起衣衫不整,發尾焦糊,還滿臉抓痕,簡直人生前所未有之狼狽,聞言立刻惱了。
轉身踢了踢江潮生:“我要抽的,分明是這醜東西!那可惡的小獸卻上來就攻擊我!是不是啊,醜東西,問你話呢,啞巴了?”
江潮生瑟縮着,低頭不語。
“不中用的死結巴!”江雲起氣得又踢了他一腳。
江潮生啪得倒在地上。
“夠了。”鐘離棠蹙着眉喝止道。
書裡,禦獸宗少主就是個動辄打罵仆役靈寵的主,小龍崽經管事落到他手裡後的幾年,可謂是吃盡了他給的苦頭。
能苟延殘喘下去,除了他生命力頑強,不服輸外,還多虧一人偷偷接濟——名為養子,實則與仆役無幾的江潮生。
“就算您是仙尊,也不能是非不分,偏袒一頭小畜生啊。”江雲起不滿地看向堂上,眼神卻忽地一定,盯着鐘離棠天仙似出塵的雪顔不放。
傳聞不虛,鐘離仙尊果然姿容遠勝世人,此等美人,要是能……
“嗷嗚!”
小龍崽沖着江雲起警告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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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君霆也忍他很久了,當即一拍桌子,嘭,桌子在他掌下化作齑粉。
茶壺茶杯噼裡啪啦。
幾本書卷也無辜遭了殃,不是被尖利的碎片劃破,就是被茶水浸濕。
“……”
僵了僵,他尴尬地收回手,背在身後,轉頭對鐘離棠低聲細語:“過幾日,我便去買個幾十上百本,賠給師弟。”
“不用,我……”鐘離棠剛想說自己書房裡多的是,轉念想起陸君霆的師尊對陣法頗有研究,便道,“師兄若想賠書,不如借我幾本師叔的陣法心得一閱?”
“沒問題。”陸君霆爽快道,隻是,“師弟何時對陣法起了興趣?”
鐘離棠移開眼,幽深的目光落在腳邊的小龍崽身上,遲緩道:“我病後多閑暇,而陣法深奧,拿來研讀,正好可以消磨多餘的時光。”
“師弟……”陸君霆感傷地喃喃。
堂下,江雲起不甘寂寞地叫嚷:“仙尊,您倒是說句話啊……”
與師弟話沒說幾句,就被打斷,陸君霆肝火驟升,臉一闆,眉一皺,嘴一張,威壓的大嗓門,便把江雲起的聲音壓得猶如蚊蠅。
“豎子小兒!”
“禦獸宗宗主是如何教養你的?竟當衆肆意踐踏自己的手足兄弟!”
“在我淩霄宗山門前,對我弟子出鞭,别說隻是被獸抓撓了一頓,就是當場咬死你,也是你這狂悖小兒罪有應得!”
陸君霆壓根不理江雲起颠倒黑白的言論,一開口,直接定了他的罪。
直斥得江雲起沒了嚣張氣焰。
“還不速速滾出我淩霄宗!”陸君霆怒目而視。
江雲起一甩袖子,轉身要走,卻被從地上爬起來了的江潮生拉住:“兄兄兄、長……父父、父親,吩吩吩咐……管管管、事。”
被提醒了此行的正事,江雲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不得已,咬牙又轉回了身,忍氣道:“父親大人事務繁忙,不便前來。特命我來代為賠禮道歉。”
說着,江雲起朝江潮生使了個眼色。
江潮生立刻從腰間的靈獸袋裡,取出一個約莫兩個巴掌大的冰靈獸。
圓滾滾的,渾身是冰藍色的短絨毛,兩個眼睛也藍寶石似的,清澈漂亮,周身散發着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微白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