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晏想要說些什麼。指摘?譴責?為門内百姓打抱不平?好像都不是那麼合适。若是她站在雲程轫的位置上,掌管一扇門,知曉死因,也不會放任死亡來臨。她做不到的事情,同樣也就沒什麼立場指責他人未曾做到。
隻是,對比門内處處彰顯的平等,有些矛盾諷刺呢。
祝清晏扯扯嘴角,一直以來,身邊每個人都以最良善的一面與人交涉,遠遠瞧去都是人間大義的化身。但好像,事實并非如此。
“所以,見面一事可以推掉麼?”雲程轫有些怯生生問道。若說有多怕這位小師妹,倒談不上,且未經過他同意,便自行應允見面一事,本就已經僭越了。但礙于身份,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他實在不願将場面鬧難堪。
祝清晏也知此事不好勉強,她點點頭,“隻是師兄,錯事一直做下去,心中郁結也會随之脹大。或許,最初不需躲避,坦然面對即可,如今也隻能說,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雲程轫面色一僵,略顯尴尬,還有一絲惱怒。
祝清晏當然察覺到氣氛詭異,但她并不認為忠告有何問題。“如今已然是多事之秋,隻希望師兄真能如一直宣揚的那般,善待門内衆生。拜入師門不易,望師兄珍惜。”
當初謝洄之将他收入門下,原因是何,大家都心下明了。祝清晏在等級森嚴的皇宮中不知人間疾苦,陡然成為緣神徒弟,且要被培養成為下一任緣神,自然需要潛移默化熏陶出一些後天而生的衆生平等,人間大愛。山田古門便成為不二之選。
雲程轫感覺到臉上火辣辣得疼,此事不假,但被明晃晃點破,總還是羞辱大過羞愧。
“今日門内事務繁多,就不留師妹了。”雲程轫下了逐客令。
祝清晏未作任何回應,門被迅速召喚出來,下一瞬,天地旋轉,雲程轫眼前隻剩院中美景。
臉上顔色不斷變換,雲程轫看了看手中的召喚符,捏緊松開,又捏緊,再次松開。若是捏破,他的命運就徹底交付在别人手中了。
但,同宗同源的人,總還是要比外人更加讓人感受到親切感呢。
雲程轫笑笑,也說不準,可以就此回到現實。他手上用勁,符紙迅速化為灰燼。另一頭那人察覺到召喚,心下暗喜。片刻後,山田古門迎來今日的第二批客人。
祝清晏隻身前往皇城城東,平安巷,正逢新月十五,徐之畫鋪仍舊人滿為患,與她上次來的時候一般無二,樓下蜂擁的百姓開價甚至更為令人咂舌。
不同于上次局促,祝清晏遠遠站着觀察了一會兒。幾份信箋和定金禮被收入鋪中,自二樓窗戶中伸出一面白色綢緞,樓下衆人叫衰,吵吵嚷嚷一陣,慢慢散去了。
祝清晏突然想起,魏徐言第一次同他說起畫鋪,說徐之畫鋪是以賣小人畫為生。她看着緊閉的店鋪大門,真的以賣畫冊為生嗎?這怎麼賣?想必衆人并未有将私事做成畫冊,廣而傳之的愛好。
“噗嗤”祝清晏笑了起來,一雙明媚的眼睛微微彎着。饒是祝祁,自小見着自家女兒長大,瞧見她站在路邊目光呆滞又笑語潋滟的模樣,仍舊晃神驚歎。
徐之畫鋪二樓,小二叩門,祝祁揉揉臉,将滿臉欣慰收回,一轉身,少年身上不怒自威的雍容貴氣消散殆盡,仿佛變了一個人,手指不安卷着衣角,舉止拘束,眼神也不斷躲閃。
“進,進。”少年發出聲如蚊子的聲音。
門外小二趴在門口聽了許久,終于聽見允許進入。微微抖動發麻的手臂,将門推開,走進去,将今日收起的信箋放在桌上。
“公子,這月的信箋,就放您桌上了,主人說,要您盡快将畫冊畫出。”
霍子仲臉色酡紅,他低着頭應和道,“我知道了。”
小二也感覺到一絲不自在,隻是送個信箋,為何心裡要升起一股羞恥感,就好像是,去花酒地點了戲子一般。
有了可交差的回信,小二飛速逃離這件屋子,并偷摸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
門被關上,祝祁将渾身力道卸下去,周遭氣質又變了回去。他随手翻了翻那疊信箋,這月的差事不少,夠那小子做許久了。
雖子仲一字是他年少時的字,沒有幾人知曉,但祝祁還是很不爽霍子仲這個名字。
正想着,窗邊微微掀起一條縫,祝祁心下笑笑,上次便是走窗戶,這次同樣不走正門,樂翎這偷雞摸狗的做派,定然是從魏徐言那小子處學了不少。
他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一番,上次與樂翎以畫師身份見面時,他用了哪一款行事作風?若是被查出端倪可就不好了。
祝清晏趴在窗前,朝屋内望去,隻看見霍子仲背對着她站在桌子前,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一顆小石子打中祝祁的背部,背對着她的笑容蔓延更甚起來,這孩子從小就愛這樣打招呼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