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曹太郎就像當年的利休一樣,不僅掌握了蠱惑人心的把式,還試圖通過這些把式染指政事。連我的摯友都為他求情……便是最好的證明!重成,當年父親說要處死讓我生氣的侍女後,所有人都怕我。隻有你告訴我,你是因為我才活下來的,你願意為我去做任何事。現在……你會為我殺死那個賤商,對吧?’
領着本家的命令趕去堺的時候,木村重成的心情及其沉重……讓曹太郎身陷囹圄的正是高吉和重成自己,而現在他居然要帶着切腹的命令去見曹太郎。
心煩意亂的重成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随從不見了……他起初以為那些人隻是沒跟上。終于察覺到危險的時候,一群海賊打扮的家夥已經圍了上來,他本能地按住刀柄,卻被一記悶棍敲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木村重成已經被五花大綁關進一間幽閉的房屋……那些家夥用在他身上打了各式各樣的水手結,木村琢磨了半天也沒搞清該怎麼解,折騰了老半天以後,房間的們咯吱一聲被打開了……
驚異間,他擡頭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呂宋助左衛門。
伊達政宗造反前,因為遭遇南蠻私掠船隊而死傷慘重的助左一度被木村重成擒獲……然而,在平定叛亂的過程中,助左在堺衆以及石田三成等人的幫助下順利逃脫。對此,木村重成選擇了像開挖護城河一樣的态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這位淪為海盜的商人又一次幹起了商人不會幹的勾當——綁架朝臣,公然抗旨。明明做着這些大逆不道之事,助左的神情依舊冷靜自若,仿佛這隻是他波瀾壯闊的冒險中一次普通的風浪。
“助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這樣會給堺帶來災難!”木村震驚地盯着他,不解于這位舊識緣何采取如此極端的手段。
助左瞥了一眼木村,神情平靜中透出隐忍的憤怒:“木村大人,生存在此的堺人從來不需要别人告訴我們自己該做什麼。”
“你這麼做隻會惹怒秀賴公……”
“是他先踐踏了我們的底線!“
助左說着,拿出了一張豐臣家授權的朱印,以及兩張清單。其中一張寫着普通的商品,以及朱印上所對應的船号,而另一張用同樣字迹寫出的清單則是全然不同的内同……
微弱的燈光将那張清單映得通紅……那張清單上詳細記錄着男孩、女孩的數量、年齡,甚至沒有名字,僅列明價格,如同牲口一般,冷冰冰的字迹刺痛了木村的雙眼。
木村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紙張,
“這些……是什麼?”
“一艘從東國出發的南蠻船……載着這片土地上出生的男孩女孩出海。這些人會被賣往南洋,男的被逼為奴,女的被逼為娼……而這艘船上,除了關于這種買賣的清單,還有你們豐臣家授權的朱印!為了救這些孩子,我攻擊了豐臣家授權的朱印船,成了你們口中的海盜。但我并不後悔……我的友人曾經就是那些孩子們當中的一員。如果可以,我會燒毀所有這樣的朱印船!”
或許是因為回想起了美緒和阿仙的遭遇,助左眼中的怒火愈發熱烈。
“你們豐臣家逼得真正的商人都隻能成為海盜,真正的盜賊卻反而招搖過市!昔日的太閣,雖觊觎堺的财富,卻從未放縱如此惡事。可如今……你們的秀賴公享用英吉利的貢品時,就沒從裡面嘗到人血的味道嗎!”
”這……這種事……絕不會是秀賴公的本意。這也有可能是海港監管不力……“
陷入震驚的木村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他試圖為秀賴公辯駁,卻發現自己的狡辯是如此蒼白無力。
“為英吉利商船開放特權的不正是你們自己嗎!一邊享受着這些人血貿易的利潤,一邊聲稱自己是被蒙蔽的受害者,可真是高明的托辭啊!你這些話敢對着那些死在異鄉的冤魂說嗎!?告訴他們,高居天守閣的你們聽不見他們在船裡無助的哭聲,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無辜的!?“
“我……”
在助左的逼問下,木村隻覺如鲠在喉,再也說不出一句辯駁的話。他盯着那張清單,腦海中仿佛浮現出無數孩童被囚禁于船艙中,哭喊着被拖往南洋的景象。那些哭聲與慘叫聲如尖刀般刺入他的良心,令他手足無措。
兒時,木村曾和母親過過一段逃亡的日子……他們曾遇見一個自稱是商人的家夥,提出可以帶他們出海避難。母親起初有些動心,但最後卻機警地察覺到了不對,帶着年幼的木村逃跑了。後來他才明白,那些所謂的商人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他無法想象如果那時的自己與母親如果被賣到海外,任人宰割,會是怎樣凄慘的境地……
“你打算怎麼做……”
木村放棄了反駁,聲音裡帶着些許疲憊和無力……靜靜地等待着對自己的處置。助左看着這位年輕的武士,發出一聲歎息。
“做正經生意的堺商被你們污蔑成海盜,用家資支持補給的曹太郎被你們污蔑成幹政……如此颠倒黑白,指鹿為馬之事,你們還打算做多少?是不是隻要堺衆不肯對你們這些權貴俯首帖耳,摧眉折腰,你們就要把堺徹底毀掉?我所想的,隻是還堺一個公道。”
助左的話讓木村意識到,這場綁架并不僅僅是助左的憤怒之舉,而是針對整個豐臣家的控訴。眼前的這位船長正在用他的方式進行反抗。
“你打算借着這個機會,争取堺的獨立?”
助左并未否認,他望着這位出身高貴的武士,堅定的眼神裡沒有一絲卑怯。
“我要的隻是一個公平的審判。堺的百姓不是你們這些武士大老爺俎上的魚肉。如果你還有點生而為人的良知……告訴你們的秀賴公,關于曹太郎幹政的罪名,要由事實裁定,而不是一場由政治操控的鬧劇。曹太郎在戰時動用家資支持後勤補給,戰後卻被誣告幹政……隻有此戰的總大将秀家才能還他一個公道。因此,如果不是秀家審理此案,堺會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到底。”
很快,堺奉行木村重成被綁為人質的消息便和他的親筆信一起被傳到了大阪。
看到堺的訴求時,暴怒的秀賴險些摔碎手中的茶碗。
“那群賤商竟敢綁走重成!區區一個堺港……居然敢公然和天下人做對!”
“殿下,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一旁的大野治胤附和着,眼中閃過一絲冷厲,“若聽之任之,天下人的威嚴又置于何地?不如直接下令強攻堺港,燒了它!”
大野治胤(大野治長的兄弟)認為天下人向一群賤商妥協實在太沒面子,竟提出了不顧人質安全強攻堺港的主意。在他看來,重成本就是靠秀賴的恩澤才活到了現在。
木村重成的父親木村重茲昔日因為秀次案被牽連賜死,木村重成的母親帶着年少的重成逃亡,後來……木村重成因為年紀尚幼而被赦免,成為秀賴的小姓,母親宮内卿局也有幸成為秀賴的乳母。
由于木村重成生得俊朗,人品和武藝也無可挑剔,秀賴十分信賴他,甚至還将堺奉行這麼有油水的職位給他來做。一個罪臣之子能有這樣的待遇已經應該感恩戴德了。為秀賴犧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他終究還是低估了此人在秀賴心中的地位。
“那重成怎麼辦?”秀賴厲聲喝問,雙眼死死盯着治胤,語氣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焦慮與怒火,“萬一那群海盜狗急跳牆,把重成殺了……以後還有誰敢為我效命?!而且你别忘了,現在秀家哥哥的妻子,我的姐姐豪姬也還在堺。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你拿命償還嗎?!”
治胤被這一問怔住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人話。
“還不快去救人!”澱殿一拍桌案,手中衣袖因攥得過緊而顯得微微顫抖。
秀賴倒抽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道:“等人質都救回來……我要把堺港燒成灰!”
接下來的日子裡,織田有樂等人派出忍者試圖對被綁為人質的木村,以及還在孤兒院的備前之方進行“營救”,然而月夜下的堺港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羅網,被派去的忍者都有去無回。
由于雙方無法達成共識,大野治胤帶兵将堺團團圍住,雙方劍拔弩張,形勢極其糟糕……
與此同時,國寶級文化人細川藤孝被困堺港的消息也傳到了天皇那邊。公家執意要參與到和堺的談判中,這場景好似當年田邊城之戰的重現。而被“困在”堺港的藤孝似乎并沒有被“解救”的意願,對于逃出堺港這件事态度十分消極。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一束微小的星火點燃了燎原之勢。
為了威懾堺的商人,有人擅作主張對堺港放了火。
雖然這場火勢很快得到了控制,但被火勢波及的孤兒院中,豪姬夫人,明智玉子和茱莉亞為了救出熟睡中的孩子們,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燒傷。
從奧州凱旋的秀家,才剛到大阪,就得知了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