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伊達家突破了外牆,那麼臨時拼湊的第二防線是守不住的。召集城中的工匠其實也不是為了這件事。”
信繁說着,向秀康展開了一張小田原城的圖紙……圖紙上,三之丸的外郭好像長出了什麼東西一樣朝外延申了一截。
“你要改變城下町的布局?”
“城牆已經撐不住幾天了……事到如今,隻能把他們放進來打。借用城内的各種土壘和機關與他們周旋。”
小田原城乃天下第一堅城,是諸多大名的折戟之地,太閣殿下傾全國之力也無法正面攻破。然而……随着北條的滅亡,小田原城早已不複往日的輝煌,那些搶修、複原的外郭在南蠻的炮火下能抵抗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迹。
昔日的真田家,能從德川家手裡守住上田城靠的本來就不是牢不可破的城垣,而是靈活的防守反擊。
這個計劃雖然看上去可行,但還是有個緻命的缺陷……
“如果他沒有中計,從其他方向殺進三之丸呢?”
“所以……這個計劃如果要成功……還差最後一步——讓伊達政宗相信他可以像昔日西軍從官兵衛手裡拿下大阪的時候那樣,通過裡應外合拿下小田原城。”
望着信繁眼中閃耀的光芒,秀康露出了一絲苦笑。
“你就這麼相信……我不是真的見利忘義,做出投靠伊達家的事?”
“如果你是那種人……三成被彈劾的時候,你應該已經為了避嫌不會再佩戴這把刀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秀康腰間的名刀上,神情變得有些微妙,既有羨慕,也有些感慨。
真是奇妙啊……萬事萬物,哪怕是一個人的姓名,身份,都可以輕易改變。
唯有真心永恒不變。
“這是為了那個明知我是家康之子……卻依舊視我為摯友的人。”
當秀康亮出石田正宗,埋伏在“三之丸”内的鐵炮隊與弓弩手也開始了行動,槍彈與箭矢的呼嘯聲在空氣中交織,混亂之中,片倉重長率一衆旗本死命護送政宗撤離。
後撤的部分伊達軍試圖躲進“武家町”的空殼避箭,卻不料觸發了埋在殼内的機關,一時間,爆炸聲與慘叫聲此起彼伏,被驚擾的戰馬在城下町四處亂竄。
摔下戰馬的龍騎兵們剛想撿起掉落的鐵炮,卻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鋪天蓋地的箭矢射成了篩子。伊達軍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倒下,這片被精心搭建的“三之丸”已然成了一片埋骨之地……
兵荒馬亂中,片倉重長想起了人取橋之戰時的父親,他緊握長刀,眼神堅毅,将自己的頭盔取下,對政宗說道:“主公……我願留下來殿後。請主公把頭盔……”
“閉嘴。”
意識到重長打算像小十郎一樣替自己去死的政宗沒等重長把話說完便怒火中燒,一巴掌狠狠打在重長的臉上,随後将重長手中那頂從小十郎繼承下來的頭盔重新扣回了那顆腦袋,他瞪着鷹隼般淩厲的眼睛,厲聲喝道:
“仗還沒打完說什麼喪氣話?我可沒打算撤!”
盡管戰場上依舊混亂不堪,伊達政宗的意志卻毫不動搖。他經曆過的逆風局多了去了……
在旗本的護送下,他撤到了小田原城的外郭部分,炮兵陣地似乎遭到了敵軍突襲,陣型稍有混亂,所幸後續的援軍部隊保住了陣地。
作為一個反複無常的家夥,伊達政宗并沒用那麼信任秀康,因此,在入城前他已經備好了後手——騎兵在城内本就沒多少發揮的餘地,因此,他的龍騎兵主力并沒有全數進城,主力在城外随時待命,以防有變。
此戰不會就這樣結束。
伊達政宗勒住戰馬後立刻命令炮兵直接朝着三之丸方向開火,随着一陣此起彼伏的炮聲,外郭到三之丸間的城下町被炸成一片火海,爆炸的火光吞噬了街道與建築,烈焰升騰,将追兵攔截在了炮火的射程之外。
“繼續開火!不論是什麼花裡胡哨的迷宮,都給我夷為平地!你要用小田原的城下町布局……我就把城下町燒成灰!”
經曆了巷戰後的伊達政宗改變了戰略,開始命人在小田原城四處放火,哪怕小田原城化作一片廢墟也在所不惜。
火光熊熊映紅了海岸,昔日車水馬龍的東海道變得如同人間煉獄般。望着燃燒的城下町,秀康的心裡不由得湧上一股悔意——自己自作主張,引狼入室的計劃或許已經超出了掌控。
“信繁,再這樣下去……城中的火勢會失控,我必須出城阻止!”
秀康沒想到伊達政宗這麼快就能重整旗鼓,試圖說服信繁讓自己殺出三之丸與伊達家一戰,然而當他走近信繁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卻讓他驚呆了……
“主公,本陣遇襲!”
當傳令告訴伊達政宗,真田信繁帶着赤備出現在本陣附近的時候,伊達政宗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擡起頭,咬牙切齒地注視着城樓上那個穿着紅色铠甲,戴着鹿盔的男人……難不成此時和自己對弈的并非信繁?
換家這種事并不稀奇,但那小子居然敢親自帶隊這麼換?
然而……若非他本人,又有誰能統領真田赤備,又有誰敢走這樣的險棋……
相比小田原城這塊難啃的骨頭,伊達的本陣可就沒這麼堅固了。
一想到這裡,伊達政宗的神情再度變得嚴峻。
“重長,在我回來之前都切記不要冒進。龍騎兵!随我回本陣。”
呵,這下有意思了……
折騰了半天,我們都打到了各自的老巢。
連想法也出奇的一緻……
既然敢親自來,那就别回去了。
伊達的本陣旁,戰馬揚起的塵土在夜色的掩護下如同湧動的黑雲撲向了伊達的本陣……龍騎兵趕回本陣的時候,營地已經亂作一團。
天已經蒙蒙亮……随着時間的推移,真田赤備漸漸失去了夜色的掩護,赤色的铠甲更是絕佳的靶子。伊達政宗命龍騎兵架起鐵炮,瞄準了晨曦下愈發鮮豔的赤甲……
雖然伊達政宗的國崩炮都已經集中在了城牆,但他的龍騎兵才是野戰的主力。真田家的赤備很快就會像長筱之戰的武田赤備一樣意識到……騎兵沖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種英吉利鐵炮比尋常的火繩槍射程更遠,連發的速度更快,一時間,響亮的鐵炮聲如同驟雨,每一滴落下便是一朵血花。
仿佛是宿命一般,在亂軍之中,伊達政宗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和他作對的家夥……他揚起配刀,眼中掠過一絲強烈的殺意。
??
“那人便是真田信繁!誰要是能殺了他,小田原城破之時,便是頭功!”
也正是在此時,伊達政宗聽見了異樣的響動……
??
“主公……另一隊騎兵從我們的側翼殺來了。”
“來者何人?”
“是毛利勝永……!”
“Sh**t……”
學會英吉利的語言後,伊達政宗并未想到,自己用得最多的竟會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