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家又沒去過大唐……從生活中尋找靈感也是無可厚非的事。這華清池的溫泉想必也是在岡山取的景吧?”
“這麼說……這位貴妃的形象……”
三成正納悶着秀家是從哪找到了創作靈感,回頭看見闆着臉的行長和臉頰微紅的秀家時,就連對人情世故相當遲鈍的三成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趕緊打住了這個話題。
大戰結束後,秀家回了一趟岡山,而行長在回九州前也順便從岡山路過……那時正值櫻花盛開的季節。
想起這茬的吉繼低頭喝起了茶,會客廳内一時間安靜得有些尴尬。在這股氛圍變得更微妙前,臉色已經白裡透着紅,紅裡透着黑的行長率先打破了沉默:
“如今三成的新政才剛剛有些起色,關白殿下就開始整天沉迷于這些與政務無關的玩意,成何體統。”
秀家低着頭,被訓得一臉羞紅,卻并沒有反駁他的話。
“行長,也别對秀家這麼嚴厲嘛……要不是秀家一直在幫忙說服秀賴公,許多政策甚至無法推行下去。”
“不僅如此……這位關白殿下一改往日大手大腳的作風,現在除了疏通關系必要的禮節和宴會,已經一切從簡了。備前的領地也開始逐漸恢複民生,欣欣向榮。”
兩位友人一唱一和地為秀家幫腔,讓行長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他注視着少主,欣慰地說道:“看樣子你現在已經是個成熟的領袖了。不僅會治理自己的領地,還成了三成和秀賴公之間的橋梁。”
“我不過就是借用身份之便做些分内之事……比起太傅這些年為九州百姓所做的實事還是差遠了。”
被誇獎的秀家有些喜出望外,但他随即又如數家珍地講起了九郎的政績,
“我已經聽秀包說過,現在的九州不僅與南蠻進行貿易,還從南蠻商人那裡學習了許多先進的技術,不論是造船,醫學還是手工藝都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不僅如此……由于新政在整個九州都推行得十分順利,讓大家都意識到了新政的好處,一開始還傾向于保守的安藝毛利家,四國的長宗我部家也紛紛開始效仿。
九州本就是遠離王都的偏遠之地,人們都說那裡的百姓頑固不化,沒人想到,三成對外開放貿易,對内輕徭薄賦的新政居然能在九州最先推行開來。更難得的是,一向不喜切支丹的薩摩島津家居然也會全力響應。這一切都要歸功于太傅的外交手腕,讓整個九州都團結到了一起。
相比之下……我連秀賴的婚事都處理不好……”
提起大阪城内最近發生的這件糟心事,所有人都歎了一口氣。
“早在秀次公升任關白之時,佐吉就建議過,讓秀次的女兒與秀賴結親,以确保權力能順利交接到秀賴手中。隻可惜秀次公那時已經陷入惶恐,完全聽不進勸……”
“三成的辦法确實可行。少主與豪姬夫人是太閣最寵愛的養子與養女,貞姬是豐臣家最為純正的一門衆,這樣的聯姻有利于豐臣本家的穩定。”
行長在談及秀賴的婚事時就像是在算一筆明白的帳一樣,這讓秀家心中五味雜陳。他飲罷桌上的熱茶,似乎下定了決心……
“此次茶會,我也想和諸位商議一件事……關于秀賴的婚事,我希望讓他自己選擇。如果強行幹預秀賴的婚事……隻會讓秀賴對我們心生芥蒂。”
幾位友人都被他的提議驚呆了。行長看着他,不解地問道:
“什麼叫自己選擇?秀賴公這種身份的人……他的婚事就是國家大事,從不是什麼個人感情的私事,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這次聯姻的意義?”
面對太傅的質問,秀家并未退縮,他注視着九郎,語氣格外堅決,
“讓秀賴公自己選擇妻子,也是為了表示我們真心隻是為國為民,并未觊觎更多的權力。況且……這也是彰顯秀賴公已經長大,完全有能力自己做決策的機會。”
行長似乎被秀家的想法逗笑了,他挑了挑眉毛,略帶戲谑地說道:“真的是秀賴公自己選擇,而不是澱殿替他選擇嗎……?在座的各位一直在大阪,應該比我更清楚,秀賴公對自己的母親有多麼言聽計從吧?”
秀家被他駁得啞口無言……他向來說不過自己的太傅。像是為了徹底打消他幼稚的想法,行長補充道:“這場聯姻是把秀賴公從對母親的依賴中擺脫出來的最好機會,所以這個人選必須是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人……你到底懂不懂這件事的本質?”
“行長,你誤會了……秀家不是這個意思。”
兩人間的氛圍有些異常……雖然還不太明白原因,但在兩人吵起來之前,三成趕忙說道:“前段時間因為秀賴的婚事,甯甯夫人和澱殿鬧得相當不愉快,秀家應該是想找個折中的法子……”
“行長也是關心則亂……現在的豐臣家本就處于權力的過渡中,如果秀賴選擇了其他外樣大名,若是整出什麼外戚勢力幹政,隻會給根基已經動搖的豐臣家增添新的麻煩。說句不好聽的話……”
吉繼斟酌了片刻,似乎還在猶豫是否要說出接下來的話,他最終放下了茶碗,在幾位友人面前坦白道:
“澱殿任人唯親,秀賴公身邊現在還是大野治長,織田有樂那群親戚。比起豐臣家的譜代,她更願意相信那些和她有親緣關系的人。因此,這場聯姻才更為重要。與其向澱證明我們沒有野心,倒不如用這場聯姻帶來的利益綁定讓她安心。”
“如果僅僅是考慮我們和澱殿的關系,不把秀賴本身放進讨論中的話……你們說的都對。可你們忘了,雖然現在把持朝政的是澱殿,但秀賴公才是豐臣家未來的領袖。我不僅僅是代理關白,我也是秀賴的哥哥。我不能完全不顧及秀賴的感受。”
秀家自知無法在道理上駁倒太傅。然而……與太傅不同的是,秀家從來就不是個隻講道理的人。
“不顧秀賴的感受?”
行長快被他這番話整懵了。
“在你看來,這種事是可以憑感覺決定的嗎?”
“你都可以讓自己的女兒茱莉亞自由選擇她的夫婿……我為什麼不能給自己的弟弟這點自由?”
秀家的話讓行長又氣又笑,連語氣也變了味,
“自由?照你這麼說,我讓大女兒瑪麗亞嫁給對馬島的宗義智就是不顧她的感受?刑部将女兒許配給信繁,太閣殿下當年将豪姬夫人許配給你,都是剝奪自由?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沒有豪姬夫人的助力嗎?你們當年可是整個豐臣家最為矚目的金童玉女,現在你撈完了好處倒惦記起自由選擇了嗎?”
他看着兩眼微紅的秀家,以一種近乎尖刻的語調說道:“是啊,你現在身居高位了,全天下的女人你都可以随便選。秀賴也一樣,想選誰都沒人敢說個不字,那些大名的女兒隻有被選的份。這就是你說的自由選擇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根本不明白……”
秀家似乎想要解釋什麼,卻被行長一聲冷笑打斷了。
“什麼始是新承恩澤時……唐明皇的恩澤,貴妃真的會喜歡嗎?仗着自己的權勢搶走兒子的女人,葬送了國家,又在馬嵬驿将她無情抛棄,最後還自我感動地裝什麼情聖,馬鹿才會相信這種鬼東西。如果你真的為了秀賴公好,我奉勸你别把這些幼稚的想法也教給他。”
“所以這次覺得自己一定會落得個宛轉蛾眉馬前死的貴妃……幹脆先抛棄了她的唐明皇,對嗎?”
意識到他們之間不太對勁的三成和吉繼一時間都感覺插不上話,像是為了緩解眼下的氣氛,剛剛還在與秀家争吵的行長忽然眯起了眼睛,微笑對幾位友人說道:“看樣子少主已經喝醉了,正好我也有些不勝酒力……今日就失陪了。”
他向友人們行了個禮,随後不緊不慢地向屋外走去。
秀家顧不得禮節,在三成和吉繼默許後大步追出了府邸,在門前抓住了行長的手腕。
“等等!”
“關白殿下,您果然醉了。”
行長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堆滿笑意的臉仿佛是一張事先畫好的能面。秀家恨不得擡起手,将那張面具撕下來。
“你答應過我……從九州回來以後,要告訴我那個答案。”
“我不記得我說過這種話,您一定記錯了吧。”
溫柔卻又毫無溫度的回答讓秀家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窖。他控制着愈發沉重的呼吸,仿佛快要窒息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九郎……你不願意相信嗎?等秀賴親政後,我就和你一起歸隐山林……我是認真的。”
這個久違的名字讓行長的神情有些飄忽,但轉瞬之後,他又恢複了剛剛的笑容。
“别說笑了,八郎殿。”
他的聲音無比溫柔,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尖刀一樣,剜在秀家心頭。
“就算你真的可以放下關白之位,但我……”
他輕歎一聲,自嘲地說道:“我說到底還是個商人。商人重利啊,八郎殿。為了走到現在這一步,我已經付出了太多東西。要我抛棄現有的一切,我做不到。所以……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他捏着秀家的手背,不着痕迹地抽走了自己的手,“衆人皆戰于己身之戰場,好自為之吧,八郎殿……告辭了。”
被丢在身後的秀家沮喪地低垂着頭,望着行長漸行漸遠的背影,他低聲說道:
“等我啊,九郎……”
行長并沒有停下腳步,秀家擡高嗓音,又大聲說了一句:“等秀賴公親政的那天,我一定會來找你!”
寂靜的接到上四下無人,此時的秀家并不知道,他失态的模樣已經被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看在眼裡。
那人便是奧州筆頭——伊達政宗。
九州的盛況讓東國的大名們羨豔不已,東國的南蠻貿易自然成了衆多勢力争奪的關鍵。為此,伊達政宗本想以其子秀宗與秀家的關系為自己争取一下。誰又能料到,登門拜訪之時竟撞見了這樣的場面。
從小就對小十郎心生愛慕的梵天丸不難猜出眼前這兩人的關系。
這件事,在搞事一時爽,一直搞事一直爽的獨眼龍心中埋下了意想不到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