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從沒這樣對她笑過,春宴看着這幅畫,有些微的失神。
畫裡的女子唇角微翹,眉眼有種春風拂過的和煦,若是遮住下半張臉,獨獨露出那雙眼睛來,就會發覺每一個細枝末節都漫出溫柔至極的笑意來,淺淡又深刻,好像作畫之人在她的眼裡是最珍視的人,是以她要把自己柔的那一面淋漓盡緻地展現。
春宴脊背僵直,片刻後收回眸光,壓下眼睫,同時壓住心裡翻騰的冷意。
亓明烽也配畫她?
她遮掩得及時,亓明烽并未察覺她眼眸裡湧動的陰郁,而是瞧她無動于衷的模樣,忍不住提了聲,壓重語氣再次警告道:“見家主,還不跪下!”
她紋絲未動,雙腿如嵌入鋼釘,隻微微垂首,修長白皙的脖頸彎出一絲細小的弧度,偏神态無比恭敬,好似将“謙卑”二字刻在了面上。
不知為何,亓明烽心裡猛地升起一絲怒意,二話不說施展大妖的威壓,源源不斷的妖力從他周身釋放,如巍巍高山一般朝她傾倒崩塌而去。
在這種可怖的壓力下,她瞬間白了臉色,身形單薄,如紙片一般在廳前細微地發着顫。
漸漸的,這種細微顫抖變成了觳觫不止。
終于,像是再難支撐一般,春宴膝蓋彎曲,朝地伏去,額頭觸在冰冷的石磚上,涼意從額頭傳至全身,直抵心髒,在亓明烽看不見的角度,春宴臉上沒有一絲屈辱之色,而是鋪天蓋地的殺意。
“這才跟了輕棠幾天,就把亓府的禮數尊卑忘得一幹二淨。”亓明烽坐回到主位上,細長的影子投射下來,籠罩在她身上,他表情淡漠,冷聲道,“我有話問你,你跪着答話。”
“是。”春宴直起上身,挺直脊背,卻垂着眸子,溫順的模樣。
亓明烽的怒意被她聽話的表現稍稍撫平了些,他屈指支着腦袋,說道:“我斥責過馮川,也從他口中聽了些前因後果,現在,我要聽你說。馮川為什麼把你帶到了鬥獸室?”
春宴答道:“他欲毀奴婢清白,奴婢抵死不從惹怒了他,他便将奴婢帶到了鬥獸室,意圖在生死一線中逼迫奴婢向他求饒。”
明明事關己身,她的語氣卻非常平淡,好像隻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那最後怎麼又變成了你們二人之間的争鬥?”
“想來是他惱羞成怒了吧。”春宴很是無辜的樣子,“李姑娘心善,給了奴婢幾件足以保命的法器,他見妖獸威脅不到奴婢,就親自上場,奴婢靠着幾件法器堪堪在他的手裡存活下來。若非您和李姑娘來得及時,恐怕奴婢很快就命喪黃泉。”
她哪裡不知馮川半途上場的原因,左不過是驚懼她的天賦資質,想斷了她的雙翅,把她絞死在鐵籠裡。
既然是這般心思,那麼馮川肯定不會如實告訴亓明烽内情,他隻會說是她用了法器,而她正好也想瞞下此事,就順着如此說道。
亓明烽冷冷地看着她,想起三天前他在鬥獸室看到她無知無覺地躺在台面上時,從心髒處猛然爆發出的酸痛和暴怒,臉色便難看起來。
他竟然,會為了一個卑賤的婢女,産生“把最有用的金刀給廢了”的念頭。
哪怕他當時遏制了這個念頭不至于讓它肆意生長,可他再明白不過,有那樣一個瞬間,他很想把傷痕累累的春宴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想把馮川千刀萬剮讓他體驗痛入骨髓的折磨。
恰恰是這樣的念頭,促使他僅僅口頭訓斥了馮川幾句,暫時性地剝奪了金刀之位。
不該有這樣的念頭的,一個金刀,一個婢女,孰輕孰重,一目了然,他卻出現了這樣的心思,其本身就足夠引起他的驚愕和不安。
她對他的影響,什麼時候這樣大了。
不該是這樣。
絕不可以。
亓明烽越想越驚,再看向春宴時,總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帶着特殊的意味,他的掙紮他的不安他的焦躁他的惶恐,如絲線一般被她牢牢地纏在手指上,她仿佛帶着得逞的笑,随意撥弄絲線,就能引得他心髒顫動,神思恍惚。
為了将控制權重新奪回,亓明烽揉了揉眉骨,強逼着自己穩住躁動不安的心神,再擡眸時已是寒風肆虐,徹骨涼意。
他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忽然說:“他雖犯了錯私自将婢女帶入鬥獸室,可究其根本是他對你的一片癡心,即便他被奪了金刀之位,對你也沒有任何怨言,依然出言願意娶你,我瞧着他配你綽綽有餘了,你呢,怎麼想?”
他每說一個字,春宴的眸光就冷一寸,直至最後她低眉垂首,眼底的殺意幾乎要化成實質,從她眼中流淌出來。
她抿着唇,并不答話。
亓明烽這時候的耐性卻不如以往,敲着扶手,淡淡問道:“婢女春宴,答話。”
如山威壓再次朝她壓去,她瘦弱的身子微顫了下,蒼白着臉一字一句地說:“奴婢不願。”
亓明烽并不意外,妖力沒有半分收斂,反而一層層地釋放着,問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怎麼想?”
她擡起頭,灼灼地盯着他,破碎的眸光裡是野草勁風般的韌勁,她說:“奴婢再回答一遍,奴婢不願。”